《長燈孤眠》從春天拍到了夏天,已是六月,氣溫驟升,演員們卻還是要穿着厚厚的戲服,裡三層外三層。
距離上次來江安調查取證補充材料後,兩個月後終于确定了開庭日期。
宋知帶着黎浦再一次來到了江安。
黎浦拿了一次性筷子對着剛剛放下的紅油抄手咂嘴,對面櫃台後面正在算賬的老闆沖她笑了笑。
老闆娘從門後走出來直接拽着他耳朵,“你給我說哈這個賬咋個對不上?還有兩百塊錢喃?”
男人捂着耳朵求饒:“我不曉得啊,我喃門敢哦。”
老闆娘扯着嗓子:“你看哈花盆盆底下那兩百認不認得到?”
男人還在垂死掙紮:“我不曉得!”
女人氣得拿起旁邊的雞毛撣子“啪”的一聲甩在櫃台上:“你娃敢揣私房錢了嗦?!我就說昨天的賬有問題!”
好熱鬧,好精彩。
黎浦小聲和宋知說:“之前聽說這邊都是男人怕老婆,果然是眼見為實啊。”
宋知看見門口站着兩個中年男人正看熱鬧,探着頭往裡瞅,身前系着紅色圍裙,上面還寫着某某酒水紀念。
黎浦看熱鬧看得入神,囫囵吞了個抄手,下一秒燙得她直跺腳。
宋知被她滑稽的樣子逗樂,搖了搖頭提醒道,“别管閑事。”
本地法院沒有服裝要求,宋知一襲棕色英倫西裝,于左胸前佩戴好徽章,藍白相間,上書“中國律師”,經過正衣鏡,整理了衣領,進入庭審現場。
黎浦和她在門口分别,獨自随便找了個休息室,繼續敲着電腦。
開庭後,書記員确認各方人員已經到齊,并向審判長報告,同時例行公事地宣布了庭上紀律,審判長宣布正式開庭。
核對完原被告雙方當事人身份等相關程序後,原告宣讀了自己的訴狀和相關訴求,原告律師胸有成竹,依次出具了原告殘疾人證明,低保證明,勞務合同等相關文件。
對于這些材料,宋知統統認可。
對方律師原本還有些警惕,開庭前特意打聽了,對方這次找了北京的律師,這次專門過來的,看來首都的律師也不過如此,估計也就是收錢辦事,走個過場。
他穩操勝券,頗為得意,“所以我主張:被告賠償由于其單方解除一切勞動關系而造成的經濟損失,含應調資而沒有調資及勞保福利等方面,以及精神損失賠償共計200萬元。”
獅子大開口,訴求沒有變。
審判長轉頭詢問宋知,“被告律師對此有什麼意見嗎?”
宋知微微颔首,泰然自若,淡定起身答辯:“勞動合同的終止通常有三種情況:一是勞動合同一方當事人因死亡勞動合同自然終止。二是勞動合同期限屆滿勞動合同即行終止。三是勞動合同其中一方當事人依法解除勞動合同而使正在履行的勞動合同提前終止。”
法官點頭表示同意。
對方律師則感覺不妙,臉色大變。
宋知繼續陳述:“《國營企業實行勞動合同制暫行規定》第九條規定:勞動合同期限屆滿,即應終止執行,但生産和工作需要在雙方完全同意的條件下,是可以續訂合同。”
她轉身對着對方律師提高聲量:“也就是說,要續約,還必須雙方同意。否則,不可能産生新的勞動權利義務法律關系。”
對方律師頓時額頭冒汗,立刻站起來:“我反對!”
法槌聲聲:“反對無效,被告律師繼續。”
“鑒于雙方勞動關系已經解除,那原告提出的所謂經濟損失也是不存在的。”
原告十分激動,指着宋知痛斥:“你你,壞!!壞女人!壞!!”
法槌落下,審判長發言,“原告注意措辭。”
律師平複情緒,繼續對宋知發難,“作為弱勢群體,我方當事人唯一的收入來源就是這份工作,被告單方面不續約,就等于斬斷了我方當事人的經濟來源,并且沒有給予恰當理由,緻使我方當事人蒙受經濟損失。”
頗有些得理不饒人,這一刻弱勢,殘疾仿佛成了一枚令箭。
宋知輕笑一聲,“我當然認可對方律師一直在強調其當事人是殘疾人,弱勢群體這個事實,正是因為如此,我方當事人當初才破格予以錄用。”
“而在合同存續中,原告多次住院治療,有證據的住院天數就達到了657天,無法勝任原先的工作。”宋知拿出一沓文件,這些複印件早已同步法官,作為補充證據提交。
她這麼一提醒,庭長開始翻閱這些資料。
接着她鎮定自若地繼續:“我方當事人出于人道主義,即便正常解約後,仍願意補償原告6個月的薪資2萬元,已經是仁至義盡。”
對方律師心驚,完全不知道宋知是怎麼弄到那些住院證明的,但仍做困獸猶鬥,“即便是這樣,我方當事人不是簽完合同之後才變成殘疾人的,被告一早就知道,還仍然簽約,約滿又單方面不續約,完全不尊重我方當事人!”
這話說得連審判長都聽不下去了,他搖了搖頭。
庭審進入到最後陳述,宋知面對審判長,目光堅毅做出了最後的答辯。
“感性上我非常同情原告,但作為一名律師,我要維護的是法律的公正。”
條分縷析,達地知根。
“人們總是認為弱者才是值得同情的,強者就應該被誤會,被要求讓步,被妥協,但這公平嗎?一點都不。強者之所以強是因為他們有強的資本和實力,這不應成為對立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