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從未跑得這麼快過。
即使如此,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腳步更快,還是他的心跳更快。
不、去普爾歇米那裡救路飛時,大概跟現在也不相上下。一樣的慌張,一樣的速度,一樣的要趕在死神之前。
隻是這回身邊多了奔跑的狼群。
這裡不一定能被稱作家,但是他們成長的地方,幾個不大的孩子早就在叢林裡如履平地。
艾斯默默丈量着自己與谷底,還需要經過多少岩石,多少藤蔓,越過多少距離。
眼角邊藍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是薩博用水管借力,直接躍到了阿黃的背上。
“快點!艾斯!”
艾斯深吸一口氣,見路飛也摟住阿黃的脖子後,拉上對方伸來的手。
再快一點。
‘狼會向人求助’。幾個月前,如果有人跟艾斯這麼說,他理都不會理。把它當做陷阱,哄小孩,或者不懷好意的謊言。
不過幾個月前他也不覺得狼會和人交朋友。
看看現在。
不久前,他們還在溫暖的被窩裡,被山賊們的大叫吵醒。
也不怪他們,任誰大半夜的突然被一群野狼圍堵家門,都會被吓一跳。
艾斯率先沖下樓梯,擠開圍繞在門内的山賊,借着橙黃的燈光看清領頭的野狼頭上的一撮黃毛。
“為什麼來這兒…?”
砰——!
薩博和路飛也趕了出來,在火光迸發的瞬間猛地踢開槍管冒煙的山賊。雖然沒有擊中,但那顆子彈使整個場面宛如油鍋。
堵在門口的狼群瑟縮一瞬,明顯對火藥感到堤防。但它們仍然徘徊在院内,帶着強烈的攻擊性咧出尖牙,發出威脅的聲音。
而山賊們也紛紛害怕地舉起搶,對着數量過多的狼轉來轉去地瞄準。
“别開槍!混蛋們!”艾斯擰着眉頭瞪視,向阿黃的方向跑了幾步後擡起手臂,擋在它身前。
“艾斯!那是野狼,快回來!”
“别離它那麼近!”
“路飛!薩博!”
見到他們出來,狼群騷動起來,向着山中方向移動些許,又跑回來,就像在等他們跟上。
路飛叉腰詢問道:“阿黃!怎麼了啊,要去哪!”
““阿黃???!””
身形龐大的灰狼忽視山賊們的大叫,發出一聲焦慮的嗚聲後張開嘴,在達旦以為要咬上她家孩子們時,連着口水一起吐出來了什麼。
薩博掏出手帕将其拾起,倒吸一口涼氣。
“什麼,薩博?”
“我們得走了,艾斯。”
薩博将手裡黃色的橡膠圈擦幹後,遞給心髒好像停住了的雀斑兄弟。
-
見到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影時,艾斯心髒好像真的停了。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進入狼穴内部,之前再怎麼親近,也從來沒有被允許接近過洞穴範圍。但他沒心情打量四周。
即使躺在灰狼王身上,被黑狼王溫熱的鼻吸吹打,小狼孩看起來也沒有血色、這個冬天太冷了。
艾斯呼出的氣可以帶起大團白霧,她呼吸的證明卻微毫到貼近才能看見。
“哦不—”
薩博彎下腰将她抱起,覺得自己抱住了一塊寒冰。他轉向艾斯,對方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好裹在她身上。
“先生個火,等她暖一點後我們帶她回去?”
“嗯、走之前要先回去拿些衣服來嗎?”
哥哥們低聲交流時,路飛貼到狼孩身邊,仔細觀察她的臉。她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不舒服的神色,跟睡覺也沒什麼不同。
他轉轉眼睛,小心地用指尖着摸她垂到臉上的頭發,點頭做好打算。他也要幫忙,艾斯薩博生火,他回達旦那裡拿衣服和毯子來。
他的手頓住了。
也許是錯覺。
舔了一下手背,他又把手貼到她鼻子附近。
不是錯覺、
路飛大叫了起來:“薩博!艾斯!她不呼吸了!”
“什麼!!剛剛還——”
薩博迅速地将懷裡的小狼放在地上,耳朵貼上胸口,試圖尋找心跳後慌張擡頭。
“急、急救…”
“我不會!”
他手有些顫抖,自己都記不得要呼吸。面對難得如此驚慌的艾斯,薩博告訴自己要冷靜。他努力在腦海裡搜索曾經在某處看到,但沒有認真學過的急救術,也沒有别的辦法了。
他咬牙指揮道:“…我來按壓她胸口,我停下後你就往她嘴裡吹氣?”
艾斯連忙跪在一旁:“哦、哦!吹多少氣?”
薩博:“我不知道!兩口?”
路飛:“别死啊,狼女!”
手是怎麼放的來着?好像要疊在一起。
一、二、三、四…
五、六、七、八…
艾斯嘗到了苦澀的血味。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路飛還在說着加油加油。
時間靜止了,又好像過得很快。也許是對生過于祈求,好幾次薩博都覺得自己聽到了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混成同頻,才知曉是錯覺。
咯嘣、
他如燙傷般縮回手,眼眶刺痛。
艾斯從她的胸前擡起耳朵:“這沒用,薩博…”,話出口才看到自己兄弟眼睛裡打轉的淚。
“那怎麼辦…”
守在洞口外的狼群再度騷亂起來,吠叫和人聲一同傳來。一直呆在一旁的路飛跳起來,向外跑去。
“達旦!!”
“臭小子們,讓開!”
達旦身上有一道傷口,汩汩流血,但她隻是将手裡的斧子别到背後,跟着路飛彎腰鑽到狼穴裡後揮開艾斯和薩博,代替他們對她沒見過的女孩做起心髒複蘇。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屏息等待後,達旦終于呼出一口氣,将恢複生氣的孩子抱起,交給跑過來的薩博。
沒有一隻狼阻擋他們帶着族群的一員離開,兩位狼王跟随他們走到空地邊緣,灰色的母頭狼突然低頭,蹭過達旦洇透的傷口。
達旦偏頭,握住斧子,卻看它又蹭過薩博懷裡小小的一團。
今夜不可思議的事情很多,不過她好像在一隻野獸身上看到了它與自己的相似之處。
就知道給她添麻煩的小鬼們還在對它說話呢。
路飛:“她會好起來的!”
薩博:“嗯,我們會好好照顧她,不用擔心。”
艾斯:“保證。”
“首先,你們有很多解釋要做。”
-
‘在狼群裡發現了一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人的野孩子,他們和她交了朋友。’
三兄弟的解釋可以如此概括,雖然他們本來那寥寥幾句話,其實也沒什麼再濃縮的必要。
艾斯關上浴室門,把山賊們驚訝的七嘴八舌堵在門外。薩博接過他手裡的盆子,将燒好的熱水倒入他們洗澡的木盆,不斷試探溫度。
“多古拉說,失溫除了這個辦法,也可以用烤熱的毯子把人裹起來。”
艾斯點點頭:“知道了。”
薩博:“他們還在問?”
艾斯:“嗯,煩死了。”
薩博:“先坐一會兒吧。”
三人都一言不發,腎上腺素褪去後,昨夜帶來的疲憊感終于追上他們。
薩博在水汽裡抹了一把額頭,起身把狼孩從打着哈欠的路飛懷裡抱過來。
“差不多了,謝謝你路飛。”
“不客氣薩博!”
艾斯坐在一旁,看薩博脫掉襯衫後踩入浴盆,确保泡在水裡的家夥不會溺水。
“需要幫忙嗎?”
“沒關系,烘毯子就交給你了,路飛一定會把整個木屋燒掉的。”
也許他的大腦還在試着處理昨晚發生的一切,現在面前的畫面總有一種不真實感。
細微的水流聲将他固定在此處的現實,浴室溫暖蒸騰的水汽裡,艾斯身體裡緊繃的弦終于放松些許。
他幾乎感到昏睡,可他知道自己并不困。
迷迷糊糊裡,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有節奏的水流聲突然變成激蕩的水花時,艾斯才回過神,好像世界恢複音量一般聽到薩博驚慌的聲音。
“—我忘了!對不起!”
他瞬間從闆凳上彈起來,金發的身影從眼前閃過,沖出門外。
“嗚哇!薩博?等一下!”
艾斯一邊跟着跑出去,一邊轉向路飛,他的弟弟指指自己的身前:“我們剛剛在幫狼女洗澡,她這裡有紅紅的東西洗不掉,有點腫起來,然後薩博就跑出去了。”
大廳裡的山賊們亂作一團,多古拉和達旦身旁放着醫療箱,好像在給狼孩身上纏什麼。薩博在不遠處靠牆坐着,抱着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
多年的默契讓艾斯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他無言走到薩博的身旁坐下,把他們拼在一起。
“…我把她的肋骨壓斷了,艾斯。”
“什麼時候?”
“急救…”
薩博手指抽搐幾下,似乎還記得那可怕的觸感。
“你隻是想救她,我甚至不會心…什麼蘇的。”
“我其實也不會,隻是在書上看過…要不是達旦…”
他除了傷到她,什麼也沒做到。
“然後我忘了…剛剛才想起來。”
“你隻是很高興那時她活過來了。”
“是、很高興…”
薩博把臉埋到膝蓋裡,靈魂被固定在原地。他的四肢好像都被接連的失敗抽去了每一絲力氣。
“那不是你的錯,薩博。”
艾斯将視線放到房間中央的小狼、不,小女孩身上。一旁的路飛舉着手裡的衣服,一件一件遞給正幫她穿上的達旦。
他突然想到薩博的那些‘她需要營養’的蔬菜泥,那些單向的對話。
也許薩博是對的。
狼王會老去,狼崽會離群,也許隻是她壽命的一小部分而已。
她的确是狼,但她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