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聞起來像火藥,竹和梅子的人指向她手裡的木塊,好像想到什麼一樣。
“木、方形。”
“不,上面寫的什麼?”
烏諾将有着紅色邊框的木塊舉到眼前,上面的線條折在一起,像松樹的尖,高高的山,艾斯腰帶上也有這樣的紋路。
“對的,那是字母‘A’,就像是艾斯的名字‘Ace’。”
以藏點點頭,提到艾斯,烏諾果然眼睛一眨不眨,認真地看他在紙上寫下艾斯的名字。
“讀音就是‘艾(A)’斯(CE)了,這兩部分拼在一起。”
“哇…艾斯、胳膊、也畫…”烏諾有些好奇地摸摸以藏畫下的直線與弧線,“不一樣?”
以藏回憶了一下,寫下‘ASCE’:“艾斯的紋身是這樣的吧?S上有個叉。”他又單獨圈出‘S’:“這個很像蛇吧?在詞語裡聲音也是‘嘶’一樣哦。”
烏諾:“哦、嘶—是薩、薩博!和艾斯、名字。”
雖然不知道那是誰,不過以藏點點頭,摸到點眉目的感覺讓人愉悅。隻是烏諾的注意力很快轉到回憶中去,沒有看他寫下‘薩’(Sa)。
“薩博、教烏諾、以前。”烏諾垂垂眼角,“學不會、對不起。”
以藏思考了一下,拿過手邊其他幾個畫着字母的玩具塊,将寫了字的紙倒扣後讓她找‘薩博’的名字。
烏諾:“薩、嘶的蛇。”
她将藍色的‘S’舉起,顔色也是薩博呢。
以藏:“做得好。你還能記得他教你的詞嗎?這些字母裡能拼出來嗎?”
烏諾盯了它們一會兒,搖了搖頭,又把藍色的S放到嘴裡咬,語氣低沉:“沒記得。看不懂…聽不懂、那時。”
後來也沒人教烏諾了,詞語她可以從别的人嘴裡學,聽着聽着,把聲音和意思拼在一起。但别的也沒有了。
這些年她學到最多的就是怎麼戰鬥,用狼以外的方式。
以藏:“沒關系,我們慢慢來。不過也許你可以參與船員訓練呢?一起切磋。”
“茄、且…”
“切磋。就是打架,但是不殺掉對方,也不造成太重的傷害,好一起提升自己。”
烏諾咔吧一聲咬斷口中木塊的一角,随意吐到桌上。
“不、不會。”
“?可你之前還挑戰老爹呢,能讓他說不弱那可不是一般的強了。”
烏諾搖搖頭。
“不會、不傷。”
狼與狼之間的戰鬥都是生與死,最輕也就是到對方奄奄一息為止。
更何況這片海不是小小的科爾波山。
自從那個鐵籠,那塊玻璃,烏諾就不再是隻會用嘴撕咬的野狼。
老虎、鳄魚、不可名的兇異——不懷好意的人,有着各種奇怪能力的強大角鬥士。他們是她的老師。
馴獸不是天賦,鬥獸不是能力。一遍遍的厮殺在她的靈魂上镌刻月桂枝葉,盈滿鐵鏽與灰燼的清香。
那些獸聞得到而已。
她是幸存者。
而這簡單的三個字背後,在叢林,在大海,在世界的夾縫間,從來都沒有不沾血的。
自己的,他人的,用盡一切,不擇手段。
烏諾過于習慣如此罷了。
以藏也習慣過,為了生存竭盡全力。童年的昏暗風雪已經離他很遠了,比他與弟弟如今隔着海的距離都要遠的多。
可它又近在眼前,綠眸眨都不眨,将一塊木頭用牙齒啃咬成一塊塊的碎片。
很多人都習慣過,太多了。
他大概明白烏諾那天打完麻藥後為何變成沒有情緒的狀态了。她在等而已。那個痛苦過去後,輪到她的契機。
他聽見過她把磨牙的骨頭咬碎的聲音,一塊豬骨。與人骨斷裂的聲響也沒什麼不同。
她沒再遇到過想讓她收手的人嗎?
“…和艾斯打架呢?你也會傷到他嗎?”
“是的、所以,不想要。”
想到了什麼,以藏好奇地挑起精緻的眉:“但他是火?”
烏諾奇怪地歪頭,好像不明白這有什麼關聯。
以藏:“你會武裝色霸氣?”
烏諾:“五…武器?”
以藏解釋了半天,又親自展示,不太出乎意料地看烏諾點頭後,擡起覆蓋霸氣的手。
以藏:“誰教你的?還是你自己練出來了?”
烏諾:“動物教,打不中、對手,必須赢、不想死,就學會。”
雖然是意外,但幾個問題後,以藏成了除了白胡子之外,第一個知道烏諾除了被狼養大外,更多人生故事的人。
可她的人生才開始呢。
皮革手套包裹的指尖如體會畫布上的筆觸般,輕輕蹭過對方鼻梁上的齒痕。
“還想學嗎?不會傷到家人,族群的打架?”
“想、”
沒有猶豫的回複讓以藏柔和眼角,手指順着那道痕迹滑過對方眼下與臉頰。感謝不知名的春風,他們都沒有變得苦澀。
“好。”
好、
-
“謝謝。”
“謝什麼啊烏諾,我也喜歡和你一起住。”
正式搬離醫務室的兩人向隊長們的宿舍區走去。走廊裡安安靜靜,二人的交談微微喚起一點回音。
時間還很早,包括指揮官們在内的船員們都沒有休息。但烏諾白天還是要睡覺的,偏向夜行這一點倒是方便給她安排守夜類的工作。
他們當然不是随便就可以住隊長們的單間,隻是烏諾再怎麼說也是女孩子,不可能去睡壘滿大漢的艙房,即使她不在乎,她的新晉哥哥們都不會同意。
可她又不想單獨和護士隊的大姐姐們住一起,她們房間雜亂的甜香弄得她癢癢的,一直打噴嚏。看她鼻子紅紅揉眼睛的樣子,馬爾科也隻能同意。
隻是與其自己住,她更黏艾斯。
自己睡和之前孤零零的日子有什麼區别?
烏諾對‘可憐的’隊長們得住單人單間,還對她想和艾斯一起住表達抗議無比困惑。
在她的認知裡,反過來才更幸福一點。族群都是要窩在一起的,那是安全感,溫暖,和愛。
即使這些年她知道人大多有這種反過來的睡覺偏好,但她不喜歡。
所以,已經無比喜愛自己新兒女的白胡子老爹在得知後,和她做了交易。
不用給他們收拾個空間,他兄弟的房間還空着,離他自己的屋子也近。
如果小女兒偶爾也能和她的頭狼老爹一起親近地打盹,那他們倆就可以破例搬到閑置的二番隊隊長艙房。
無比感謝的艾斯想起馬爾科之前随口的建議,提出願意被他們考核,成為二番隊長,證明自己,把那間屋子正式變成他們的。
聽到他的話 ,白胡子爽利地大笑,一群定音地敲下了這件事。
“我還要去幫金古多的番隊一點忙,你先睡一會兒吧烏諾。晚飯見。”
艾斯呼噜了兩下灰色的頭發,它的主人已經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收走了對方手中寫着‘L’的字母塊放在床頭。
習慣地,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她睡着,默數着對方淡淡的睫毛放緩的抖動。
空氣中還有一點舊房間的潮氣,灰塵,和污垢。聞起來就像一個十歲的男孩,五歲就被叢林養大。
艾斯突然想起,他從前以為自己是一塊拼圖。
潮濕發黴,在無人問津的紙箱裡腐爛,重見天日就是被視為垃圾丢掉的那一天。
就是那種拼圖。
直到薩博,原來他還能被拼在一起;直到路飛,原來他還能治愈太陽的孤獨;直到達旦,原來會有人替他承擔束縛親人的疼痛。
直到烏諾。
他會痛苦,會難過,會歡笑,會愛。
他可以求助,可以照顧,可以成為别人的什麼。
他被很多人珍惜着,黑桃、白胡子,數量越來越多——這艘船有一千六百人呢。
多麼絢麗多彩的一艘船啊,盡管它莊嚴地披着純白的外衣; 多麼奇妙的馬賽克拼圖,一群與衆不同的顔色,稱呼彼此為一家人。
艾斯覺得剛剛好,這裡就好。
他在烏諾揉着蹭過鼻尖的散落碎發時伸出手,替她理開她從小到大都亂糟糟的發。
也許他也該給她梳頭。
他們長大了,艾斯不再是那個不好意思跟一個聽不懂他的家夥說話的男孩了。
他學會了比憤怒更多的表達方式,可以承認他無比在乎自己的兄弟。
但他仍然是那個不會慣着路飛的哥哥,那是薩博的角色,那個金毛陰險男就是太寵路飛了。
他仍在成長,跌跌撞撞。
但沒關系,有人和他一起。
他值得有人和他一起,這就是他的答案了。
艾斯要的不多,烏諾要的也不多。小狗搖搖尾巴——永遠愛我,永遠愛它。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