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香梨從辦公桌上抄起手機和電腦,縮着腦袋進了會議室。
公司中層以上領導都在。
項知非坐在長桌第一位,産品組的老大正在他對面彙報上半年業績。
尤香梨進來後,每個人都偷偷瞄了她一眼,然後又趕緊低頭盯着自己的電腦,恨不能把頭埋進屏幕。
尤香梨平常跟老葛他們開會随意慣了,第一次見這樣緊張的氣氛,蹑手蹑腳找了緊挨門口的角落坐下。
産品組老大旁邊的助理穿了一身得體的淡藍色裙裝,在認真做會議紀要。
相比之下,尤香梨身上的卡通印花T恤,一看就是早上閉着眼睛随便抓的。長發慵懶地盤在脖後,還有幾縷碎發不經意地散在耳前。
兩周前,她根本沒有仔細看全員郵件對這位新老闆的介紹,要不然現在也不會尴尬到想用腳趾摳出一棟别墅。
她勝在天生皮膚底子好,雖然今天沒化妝不如平日裡嬌豔,但反而多出了幾分青澀的味道,水靈程度不輸剛畢業的小姑娘。
尤香梨從大四暑假到現在,整整六年沒有見過他了。
六年前的項知非,那時他還叫項禹,從花城大學本科畢業後,直博斯坦福,此後兩人再無交集。
當年他在花大讀書的時候,總是笑着,舉止文雅,大方有禮。
但今天,他高高在上,一臉冷漠,擺出一副下屬欠了他八百萬的撲克臉。
看着眼前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尤香梨的思緒在空中飛蕩。
研發組老大彙報完成,會議室一片死寂,無人吱聲。
大家都在等着項知非指導發話。
過了一會兒,項知非徐徐開口:“這兩周我聽了大家的彙報,發現了非常多的問題。”他的聲音很沉,但是非常清晰,而且在“非常多”這三個字上做了重音。
“項目節奏太慢,這我就不用說了。”他如刀鋒般的目光開始掃向每個人,好像要給每個員工的屁股後面安裝一個迫擊炮,“老葛,部門的主要業務是做什麼?”
老葛突然被cue,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老闆為啥明知故問?
他撓了撓頭頂本就為數不多的兩縷頭發,清了清嗓子,小心道:“為企業提供高效智能的在線辦公平台。”
項知非問:“競品?”
老葛:“企業微信、飛書、釘釘……”
項知非又問:“近期市場上新出的平台有哪些?競品分析多久沒做了?”
老葛一時語塞。最近幾個月,産品和研發同事都在忙着趕項目進度,确實很久沒做市場調研和競品分析了。
項知非見大家沉默,話鋒一轉,直擊要害:“第一,産品的用戶數據分析得不夠深入;第二,功能堆砌太多,與競品相比核心競争力在哪裡?第三,創新力度不夠,沒有技術壁壘。”
他話音落下,又是一片死寂。
尤香梨隻聽見了空調涼風呼呼地吹在後脖頸上的聲音。
她尴尬癌犯了,不忍看着氣氛如此僵重,決定幫老葛挽尊一下,于是開口徐徐說道:“其實您提出的這三點問題,我們之前也有想過。”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她。
老葛閉上眼睛,心中哭道:六年了,小香梨還是莽得可以啊。
尤香梨擺出一副不怕死的表情,說道:“前幾年是産品剛起步的階段,需要快速跟市場上已有的成熟産品拉平功能點。”
“這是面向B端的效率工具型産品,并不适用C端産品‘less is more’的理念。不然連基礎功能都不齊全,購買方壓根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不過您說的也非常對,未來幾年,我們确實要在技術創新上發力,建立産品的護城河。”
項知非沒有打斷她,但是看不出他臉上有任何情感波動。認可,或不認可,在他高高的眉骨上沒有一絲表情。
尤其是他的細框眼鏡,好像他臉上的面具,讓他的眼神在鏡片後面更難琢磨了。
老葛聽尤香梨說完,緩緩睜開眼睛,心想愛徒已經沖上前陣了,自己也不能躲後面,于是開口道:“項總說的有道理,我們不能隻埋頭做功能,更不能被市場牽着鼻子走,而是要結合客戶需求,提前做布局。”
尤香梨看到同事們都在下面紛紛點頭。
其實大家對于老闆有啥想法并不十分在意,反正你說什麼就做什麼咯。所有人隻想早點結束這熬死人的會議,趕緊去食堂幹飯。
說完未來的規劃,話題又回到擱置了很久的鹭島集團項目。
會議已經持續了兩個小時,項知非正了正身子,右手修長幹淨的指節輕輕按了按後頸處的風池穴,“鹭島集團項目我會親自跟進,明天去廈門見客戶,我需要一個PM跟我一起。”
産品組的備選人有張盈和棠十月。
張盈立刻開口:“我還有中台的事情要收尾,這次讓十月跟着去吧,她正好鍛煉鍛煉。”
棠十月資曆不夠,所以不在會議上,自然無法拒絕。
項知非喝了一口茶,“可以,你讓她提一下差旅系統,明早出發,高鐵。”
張盈怎麼想的,尤香梨一清二楚。
鹭島集團是一塊非常難啃的骨頭,上半年花了多少心思在裡面,最後還是流标了。這次又去,估計也是忙活半天白費時間。
張盈是老油條了,沒把握的商機她是不會投精力的。
畢竟年底的績效考核,可不是看誰最努力,而是看誰最出成績。這兩者有時候并不成正比。
散會前,項知非看了一眼尤香梨:“來我辦公室一趟。”
尤香梨哦了一聲,便像犯錯的小學生跟着教導主任一樣,低頭跟在他屁股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