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香梨平常走路都是昂首挺胸,自帶鼓風機特效。
雖然她在老闆面前總是裝出一副讨好尊敬并且虛心受教的樣子,但是他能看出她的一身反骨和不服管束。
她從來不會駝背,她總是那樣的大方自信、明媚照人。
但是從出了餐館到乘扶梯下樓,再到從商場出口到馬路邊,她不僅弓着背,整個上半身縮成一團,而且步子像是邁不開似的,一步一拖着,蹭着地闆身子艱難地向前。
走到馬路邊,她不說打車,也沒有往地鐵方向去,隻是木讷地一直往前走。
項知非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走到十字路口,她連紅綠燈也不看,徑直沖向馬路中間。
一輛小電驢飛馳而過,幸好項知非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回來,箍到自己懷裡。
他将她拉到馬路旁邊的人行綠道,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不要命了你!”
瞬間,兩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滾落而下,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無措的樣子,背過臉推他道:“你先回去,我一個人待會兒。”
他站得比定海神針還穩,她用盡全身力氣都推不開他。
“不行,我不可能丢你一個人在這。”他輕輕地将她糊在臉上的黑發撩開,看見她滿臉是淚。“告訴我,發生什麼了?”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但是淚水仍然在往外淌。他将她輕輕摟在懷裡,她在他心髒的位置上抽泣,也将他的心抽得一疼一疼的。
“外婆和外公一起走了……”她嗚咽着說,“昨天下午,外婆給我打電話,我問外婆什麼事,她說沒什麼,就是想聽聽我的聲音。那會兒我正趕着提交年終報告,就跟她說我在忙,晚些再給她打過去,但是下班之後我就把這件事忘了……”
她帶着哭腔斷斷續續道:“外婆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給我打電話,她之前給我打電話都是在晚上,唯獨昨天……剛才我爸跟我說,他們今天給外婆打電話,打了十幾個都沒人接,去家裡一看,外婆和外公在床上根本就沒醒來……昨天他們還跟我爸媽吃了午飯,還在院子裡遛彎,竟然一覺就沒有醒過來……”
“是我不好,外婆給我打電話她肯定有什麼預感了,老人在這方面都是很靈的……我怎麼就挂了她電話,我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上……”
她緊緊摟住項知非的腰際,她的淚水淌濕了他胸前的毛衣。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你外公外婆能在同一時間離去,而且是這樣沒有病痛地走,也算是一件幸事。”
他左手摩挲她的後背,右手輕撫着她的頭。“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你的外公外婆一定非常愛你,他們不會怪你的。相反,如果他們在天上看到你這樣傷心,一定會難過的。”
他頓了頓,忽然想到已經去世的父親。父親在十六年前走的時候,居然也是同樣的場景。
當年他剛剛上初一,還沒有手機。晚自習的時候,父親打電話給班主任,班主任讓他出來聽電話。他說了兩句便匆匆挂了,因為當時他在解一道非常難的數學題,他不想思路被打斷。而且他想反正周五就要回家了,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但是第二天一早,他母親就來學校接他了。父親昨天晚上跟客戶喝酒,喝完酒後突發心髒病,再也沒有醒過來。
他想到這裡,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往事已去不可追,命運總是弄人。他懷着這樣的愧疚過了十六年,他不希望她跟他一樣。
他閉上眼睛,把懷裡的她箍得更緊了。他感覺到她漸漸歸于平靜,抖動的身體稍稍止住了,環在他腰上的手也松了下來。
可是他不想放開她。
過去二十八年裡,他最愛的是他的學業和工作,他從來不曾想過,他居然會這樣害怕一個人傷心難過,這樣擔心一個人從他的懷裡掙脫。
他深知,他對她的關心和期待早已經超越了上司對下屬的正常态度。他曾經努力克制,但是每次當她站在他眼前,他又是那樣情難自持。
她慢慢從他懷裡出來,她看到他高挺鼻梁上的眼睛裡閃爍着溫柔的光。她從他的眼神裡恍惚間好像感受到了一種深切的愛意,那種光隻閃爍了一秒,她不敢十分确定。
她看着他輕抿的唇似一塊軟玉,她好想立即吻上去。
但是她不敢,她害怕。
如果說單純工作上的事,她是不怕的,她自認為她的臉皮厚度堪比古城牆,她在猥瑣客戶面前都可以遊刃有餘。
但是唯獨在他面前,在與他的感情面前,她慌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她根本不了解他,她與他不是一個階級,她與他在一起她會失去工作,她還會被同事議論成一個跟老闆搞到一起的女人。
而更讓她害怕的是,他會怎麼看她?一個人想靠跟老闆上床而上位的女人?一個想找長期飯票的女人?一個……把工作和感情混為一談的女人?
她不敢沉淪。
她抽了抽鼻子,對他說:“我改簽一下票,把明天晚上的票改成明天一大早,爸媽肯定有很多事需要我幫忙處理。”
她把手機上買票的app打開,發現明天早上六點那班飛機已經沒票了,最早的隻剩她買的晚上七點那一班。
他也把手機打開,輕輕劃了幾下,對她說:“身份證号發我。”
“你那邊顯示還有票?不會吧……”
項知非催她:“快點,馬上沒了。”
她趕緊報了自己的身份證号給他,三十秒後,他把訂單信息截圖發給她。
“這麼神奇的嗎?我剛才看到明明沒有了……”她仔細看了一眼機票信息,“欸?你買的是商務艙?”
過年期間經濟艙票都貴的要死,五個小時旅程的商務艙一定要上萬塊了。
“經濟艙确實沒了。”項知非攤攤手。
“行,商務艙就商務艙,多少錢?我轉你。”
項知非把手機放回口袋裡,“你要是轉我,我立馬取消訂單。”
尤香梨第一次見如此傲嬌的老闆。他又接着說:“算我對你的補償。”
尤香梨意外:“啊?補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