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院的消息是傍晚才傳到陳姨娘那裡。
她今早被喚去伺候侯爺,直到傍晚回西院才得了消息,又帶上盒糕點匆匆去了桂院。
滿心擔憂地進了屋,看見小姑娘雙手抱膝縮在床榻上。烏黑長發披垂在臉頰兩側,蒼白的面容隐在燭光照不見的陰暗裡,隻覺得遍身都瑟縮着,瞧着仍有些驚恐未定。
秋雁喚了一聲“陳姨娘”,小姑娘蓦地擡起頭,一雙濕漉漉的圓眼泛着紅腫,在看清來人時,小臉一皺,淚珠又簌簌滾落下來,癟着嘴嗚咽叫了聲“姑姑”。
陳姨娘胸口一陣酸澀,擰了下眉,“你先下去吧,我陪阿英說會兒話。”
秋雁應了聲是,一邊妥帖地将陳姨娘帶來的點心擺上,這才收拾妥當退了出去。
等屋裡一靜,陳姨娘在床榻邊坐下替陳英擦淚,一邊柔聲哄她,“可别再哭了,明兒個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叫人瞧見怪醜的。”
陳英一聽,抖着肩哭得更兇了。
她年紀小,家中遭逢戰禍父兄生死未蔔,原就比旁的孩子要早慧些,如今又眼睜睜看到這血淋淋的内宅手段,就連骨頭縫裡都生出寒意,害怕得直掉淚。
她之前被秋雁勸慰過,隐約曉得些其中原委。
陳姨娘隻當她是被那血腥場面吓住了,摟着她在懷裡,低聲寬慰道,“那丫頭犯了事原就該受些皮肉苦,現下發賣出去興許也好過留在侯府裡被人磋磨。那丫頭畢竟年輕,模樣也生得周正,指不定出去另有一番造化呢。”
可陳姨娘這番話并未寬慰到陳英,她從秋雁隐晦的話語中,得出的真相叫她如墜冰窟,無盡的恐懼從心底漫上來。
從前言昱安身邊是有丫鬟伺候的,還是夫人指派過去的一等丫鬟,模樣生得好,人也機敏靈巧。可有一天夜裡,那丫鬟竟趁着言昱安病重昏睡,脫了衣裳想要鑽進帳子裡,恰巧被前來探視的夫人逮個正着。
後來那丫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府中沒人知道那夜她去了哪裡,她屋裡的東西也被清理一空,就像這世間不曾有過這麼一個人。
後來世子院裡便再無丫鬟,甚至其他院的丫鬟得夫人或太夫人差遣,跑腿過去一趟也不敢多逗留,更不得踏進屋内半步,這也成了府裡不成文的規矩。
想起今日春桃在言昱安面前的一言一行,她心裡便隐約有了猜測。
她不确定姑姑是不是知曉真相,也不敢将心底猜測說出口,到底心存了一絲顧念,萬一是自己猜錯了呢?
下午她問起春桃究竟犯了何事,院裡下人個個噤若寒蟬,隻是互相交換着意味不明的眼神。那一刻她隻覺得寒意從脊背生出,鑽骨入髓的冷。
此刻,這偌大侯府在她眼中就是個黑漆漆的牢籠,裡面藏着一頭吃人的兇獸。她隻想逃離,她好想回雲州,回到阿爹和阿兄的身邊。
可她又無比清醒的知道,她回不去了。
雲州陷落,她已然無家可歸。
她寄居在侯府這些時日,也曉得姑姑過得并不好,為了讓她名正言順住下,姑姑去求夫人收她作義女,她不能辜負姑姑的良苦用心。
隻在心底暗暗發誓,将來她一定要帶着姑姑離開侯府。陳英忽然挺直脊背,望向桌案上那盤點心,“姑姑,我餓了。”
雲姨娘心底總算踏實下來,起身去取了塊糕點遞給她。
看小姑娘低頭吃點心,模樣乖巧柔順,她笑着撫了下陳英的頭發,“我們阿英将來定會是個有福的女子。”
似是想到什麼,她臉上笑容淡去,沉默了會兒,又認真道,“太夫人近來身子不太爽利,從明日起,每日辰時你去給太夫人請安,也不必拘着性子,能逗得老太太開懷便是大功德,你記住了嗎?”
姑姑的話陳英一向聽從,此刻也不做多想,隻管點頭先應下。
姑侄二人又絮絮說些體己話,陳姨娘離去前又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囑咐她,“往後少和世子接觸,凡事能避開他最好。姑姑的話聽明白了嗎?”
陳英長睫輕顫了下,想到那個清絕如仙的溫柔少年,猶疑了一瞬,便點點頭,“阿英記下了。”
得了準話,陳姨娘這才徹底松口氣,又将明日去太夫人跟前注意的事項囑咐一遍,這才離去。
翌日辰時。
陳英一早便到福壽堂正廳裡候着。
這不是她頭一回來給太夫人請安,隻不過前幾次都是規規矩矩行過問安禮,陪老太太吃幾口茶便告退。老太太年紀大了身子骨也不算硬朗,人也總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自然不願多與人言語客套。
可她得了姑姑囑咐又精心準備過,自然不同往常那般例行公事的問安。
昨晚姑姑告訴過她,太夫人雖看着古闆冷肅,實則最是心寬和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