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書齋的掌櫃沒有認出她,她今日穿着粗布長衫,又刻意把臉抹得黑黃,瞧着倒像個半耕半讀的窮書生。
她挑了幾本書拿去櫃台前結賬,掌櫃的瞧了眼,扒拉幾下算盤說,“一共三兩五錢。”
陳英也不吭聲,隻是縮了縮肩膀,一副為難的模樣。
“怎麼,忘記帶銀子了?”掌櫃的掃她一眼,語帶戲谑。
“掌櫃的,這些書能否先賒與我?”陳英挺起脊背,信誓旦旦說,“我字寫得好,您吩咐我做什麼都行!”
窮酸書生倒是見多了,哪個不是一考再考白白蹉跎光陰,寒窗苦讀也是要講究天賦的,哪有那麼多鯉躍龍門的,怕就怕那些不知變通的窮清高罷了。
掌櫃的心裡有了盤算,捋了下短須,仔細打量陳英,“我這兒的确有個抄書的活計。”
陳英雙眼大亮,忙不疊地彎腰行禮,“多謝掌櫃的。”
回到侯府時,天色還尚早。得了掌櫃的交給她的抄本,陳英歡喜得趕緊鋪紙研墨,一想到抄書能賺銀子,恨不得能多長出個三頭六臂來。
翻開書冊,隻看了一眼,她便吓得啪的一聲,将書扔到地上。這書裡頭,怎麼還有圖畫?畫上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他們在做什麼?
腦子裡飛速運轉,她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半晌才面紅耳赤地撿起書藏在枕下。
難怪掌櫃的把書給她時,神色有些怪怪的,這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可姑娘家怎麼能看這種書,更别提還要逐字逐句的抄寫,若叫旁人瞧見羞都要羞死了。
她鑽進被窩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臉上的熱度慢慢散去,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反正她今日是女扮男裝,就算出去也沒人認識她,隻要尋個隐蔽些的地方抄書,不被人發現就好了。
她屋裡整日有人進出自然是不行,若說府中不許人随意進出的地方,她瞬間就想到一處,那便是言昱安的書房。
如今言昱安被授為翰林院修撰兼經筵講官,每日天還沒亮就出府上值,夜裡更是到亥時才回府。世子院的下人也都懂規矩,從不敢擅自進他的書房。
隻要言昱安不在府裡,那麼書房自然是沒人的。
主意已定,陳英尋了個借口支開秋雁,又将那本書藏在衣袖裡,偷偷溜進言昱安的書房。
一連幾日,她去書房抄書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可心裡始終惶惶,門外稍有風吹草動,她就吓得屏息靜氣,手指發顫。
白日專注抄寫還好,可一旦到晚上,那些抄寫的内容都幻化成令人羞臊臉紅的畫面,在夢境中生動上演,她困在夢境中卻無法掙脫,早上醒來也總像丢了魂似的,無精打采。
可一想到那閃閃發亮的銀錠子,她又覺得精神一振,開始奮筆疾書,可是抄着抄着眼皮就開始打架,時不時得趴桌上小憩會兒。
臨近傍晚,安靜了一整日的世子院,也開始有些聲響,下人們在檐下挂燈籠,不一會兒,影影綽綽的燈籠光便透窗照了進來。
陳英打了個哈欠便趴在桌上,一整日抄書熬到這個時候,已經是頭昏腦漲,趁着天還沒黑,接着抄會兒,今日這本書也就能抄完了。
說來也是趕巧,言昱安今日下值得早,也推掉幾位同科編修的邀宴,因而回府時天色尚早。先是回寝屋脫下官服,洗漱後又換了身月白長衫,徑直朝書房走去。
言昱安進來就瞧見這樣一幕,暖黃色燈籠光映在少女恬美的睡顔上,有一種歲月沉靜的美好,這一霎,他的心被熨帖得無比柔軟。他腳步輕緩地走到她身邊,半垂着眼眸,慢慢擡手撫向她的臉龐。
指尖還未觸及,目光卻落在桌案上,他拾起那本無名書冊。随意翻開一看,整個人瞬間猶如石化,又一目十行快速掃了幾頁,脖頸瞬間升起一片紅潮,氣息也有些紊亂。
氣血翻湧間,隻覺喉嚨幹澀,他連忙捂着嘴,壓抑地低咳起來。
書房門外,傳來平康有點緊張的詢問聲,“世子爺,可需要茶飲?”
“不必了,退下吧。”
言昱安沉着臉,垂眸看了眼陳英,握書的五指收緊,聲音克制地喚了聲,“阿英?”
其實方才聽見他咳嗽,陳英就已經醒了,又聽見門外平康的聲音,她就更沒有勇氣睜眼。此刻聽到言昱安喚她,就知道已經避無可避,隻得硬着頭皮緩緩睜開眼。
在對上他一臉的沉冷怒氣時,陳英心頭蓦地一跳,一眼掃到他手中的書,下意識便起身,急急撲了過去。
哪知雙腿不聽使喚,如萬蟻啃噬又痛又麻,原本是要去奪他手裡的書,結果整個人一下子就撲進他懷裡。
她雙手抵在他胸膛,急聲道,“把書還我。”
言昱安一手摟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桌案前,擡手把書放到一旁博古架上,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這書是從哪裡來的?”
顯然書已被他翻看過,陳英的臉上頓時一僵。若是直接告訴他,恐怕以後抄書的活計就沒了,便不敢回答,隻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