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昱安瞬間沉了臉色,薄唇抿成一線,“以後若無我的應許,不許你随意出府。”
這幾乎算是罰她禁足了,陳英咬着唇瓣,低下頭,目光不經意掃到他腰間,茫然地眨了眨眼,那粗劣的針腳,竹枝式樣,不正是自己親手繡的荷包麼?
原以為他不喜歡,如今卻見他佩戴在身上,便覺有一股暖流無聲彙入心田,陳英呆了呆,兀自漾起一抹嬌羞笑容。
雖說也是快及笄的年紀,可她身邊也沒個教養嬷嬷管束舉止,哪會知道那樣的笑容,落在男子眼中是何等的千嬌百媚,動人心魄。
言昱安的眸色漸深,最後倉惶地收回摟在她腰間的手,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幾步。
屋外天色漸暗,隻有檐下稀疏的燈籠光在無聲飄搖,透過窗紗映出一室淩亂的碎影,還有面前神色莫辨的男子。還未等陳英看清他臉上的錯愕失态,就已經站不穩跌回圈椅中,雙腿立刻傳來綿密的痛麻感。
這時的文人雅士皆講究養氣,喜怒不顯于外,傳聞中的新科狀元郎更是端方持重,可此刻卻不似外界傳言那般,他半邊身影藏于晦暗中,卻也掩不住周身散出的疏冷與薄愠。
看着面前的男子,唇角平直沒有一絲笑容,下颌線勾勒出冷峻的弧度,映着燭光的眼眸透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淡,仿佛是遊離三界外的神仙,清心寡欲,不染塵俗。
她心裡有些怕,這樣的言昱安讓她覺得陌生又遙遠。她擡起頭,有些不安地看向他,“世子哥哥,我知道錯了,不該瞞着你的。”
她将自己女扮男裝接下抄書活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言昱安。原以為會被他劈頭蓋臉訓斥一頓,結果等她說完,卻遲遲不見他開口。
良久,才聽到他道,“你很缺銀子嗎?”
陳英眼睫輕顫,腮邊染上一層薄薄绯紅,坦然地應道,“是。”
“哦?”言昱安氣極反笑,緩步走到她面前,長指扣在桌案上,沉着臉看向她,“為了掙銀子,連禁書都敢抄?我竟不知你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的聲音依舊輕緩,隻是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已是駭人,陳英有些繃不住,轉頭看向窗外暗沉的天色,幽幽反問道,“若有一天,我離開侯府又沒有銀錢傍身,你覺得我應當何以謀生?”
言昱安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到這個,不由一怔。
他半晌才開口,卻并未回答她的話,“以後不許抄書,也不許擅自進書房,你記住了嗎?”
委屈的眼淚就要溢出,陳英咬着牙忍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克制,“是,阿英記下來。”
徑直起身,朝他福了福,“阿英不敢打擾世子爺,這便告退了。”說完捂着臉,頭也不回跑出門去。
言昱安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負在身後的五指攥成拳,幽暗的眸光于黑夜中越發深沉,不可言喻。
不曉得英姑娘和世子爺鬧了什麼别扭,平康悄悄看向言昱安。隻見他端坐在書案後看書,遍身清寒若披霜覆雪,又如孤松立于山巅崖邊,眼底卻是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怅然之色。
“方才瞧着英姑娘好像是哭了。”
言昱安微微斂眉,放下書起身要往外走,臨出門說了句話堪堪叫平康聽清了。
“她本不該如此。”
回到桂院的時候,陳英眼裡已經沒了淚水,隻是眼眶仍泛着紅。秋雁問起,她也隻是敷衍說是看書傷了眼,便徑直鑽進被窩蒙着頭。
真是覺得自己笨透了,居然會指望言昱安會可憐她,願意睜隻眼閉隻眼。她不禁苦笑,那樣一個才望高雅,眼高于頂的世子爺,又怎會明白她身如浮萍,無依無靠的苦楚?
越想便越覺得委屈,她在床上翻來轉去,忽然猛地坐起身。
糟糕,忘記把那本書帶回來了!
現在懊悔也沒用,陳英深吸口氣平複下心緒,當前最要緊的便是明日趁言昱安不在,偷偷去書房把書拿回來。
翌日一大早,陳英正要出門就和進來的平康打了個照面,看他手裡端着個木匣子,陳英就轉開臉,語氣微嗔道,“這是做什麼,當我還是個小娃娃不成?”
往常言昱安也會差人給她送些小玩意,什麼捏糖人、竹蜻蜓、時下流行的糕點茶果,總能讨得她滿心歡喜,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忽然,平康像是意識到什麼,端着木匣湊到陳英面前輕輕打開,裡面鋪滿亮閃閃的銀錠子,白得有些晃眼。
陳英眨了眨眼,一時間看呆住了,張了張唇,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心思如電,立刻便想通其中緣由。她說她怕離開侯府沒有銀錢傍身,他便給她送來這麼一大筆銀子,他以為她離了侯府,還會仰賴侯府施恩布德嗎?
未免也太看輕了她?
陳英并未接過銀子,隻是擡眼看向平康,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世子爺可是已經出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