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偌大的空地上隻有嘉敏公主一人一騎,還有馬車前負手而立的言昱安。
就在四周忽然安靜下來,陳英也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這時,言昱安朝着嘉敏公主拱手施禮,輕聲說道,“言某慚愧。”
他清冷淡漠的眼眸,從嘉敏公主臉上掃過,繼而轉開視線,淡淡道,“公主請回吧。”
他這是又一次拒絕了,甯可自斷将來提進内閣的青雲路,甯願隻身遠赴邊關戰火未消之地,也不肯做她的驸馬了。
嘉敏公主不由握緊了手中馬鞭,她驅馬朝言昱安走近,居高臨下的看向他。
幾乎是突然的,她甩出長鞭,在言昱安身旁的空地上,重重地甩出一道半尺長的鞭痕。她的動作太快,就連馬車上的陳英一時都驚呆住,驚愕得倒吸一口氣。
與陳英的驚愕不同,言昱安幾乎是紋絲不動,寬大的衣袍随風飄卷,他輕輕扯了下嘴角,隻擡起頭,眸光幽沉地看向嘉敏公主。
這樣的目光,無疑是帶着挑釁的意味,嘉敏公主卻是怒極反笑,她這一笑,張揚倨傲,又帶着一股莫名的凄涼。
突然,她怒目瞪向言昱安,冷冷開口,“我知道你一心仕途,隻要你肯做我的驸馬,将來我不僅能保你武安侯府三代榮寵不衰,我還能讓你做到本朝最年輕的宰輔,這些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明明這一切唾手可得,你為什麼就不肯呢?”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開始發顫,甚至有些失控的尖利。
陳英的後背突然緊繃起來,一瞬不瞬地看向馬車外二人,手心也沁出了汗。
是了,言昱安原就生得神仙之姿,又是翰林院侍讀,他們應該早就在宮中見過。不然那日公主為何偏偏就攔下他們的馬車?又想到那日馬車上自己的胡言亂語,簡直恨不得自打幾個嘴巴。
心中懊悔,卻又無計可施,就在陳英縮在馬車裡,屏息靜聽時,外面一個熟悉的,輕緩中透着沉冷的聲音傳來,“待會兒該落雨了,公主還是請回吧。”
這話一出,嘉敏公主凄惶一笑,她收緊缰繩撥轉馬頭,望了眼天邊越積越厚的雲層,默了會兒,又皺眉看向言昱安,“你不願做驸馬,可是介意我的風流名聲?”
見言昱安沉默不語,她又兀自失笑,語氣不屑道,“我那私宅裡,的确是蓄養了不少如你這般俊美的男子,我給他們富貴榮華,他們陪我解悶取樂,各取所需,有何不可?世人隻許男子狎妓納妾還自诩風流,偏叫女子恪守婦道從一而終,還真是荒謬至極,可笑至極。”
言昱安朝她看一眼,認真道,“言某從未因流言看輕過殿下。”
嘉敏公主一怔,她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由垂眸看向言昱安。
這一刻她對上的,是男子沉靜而明澈的雙眸。望着這樣明銳的雙眼,嘉敏公主動了動唇,忽然想向他傾訴些什麼。
就在這時,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很快四周樹木草葉發出沙沙聲,雨越下越大,初秋涼風裹挾着雨水,斜斜飛入馬車縫隙中。
陳英鼻尖一癢,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暗道一聲,糟了。趕緊捂住嘴,瞪大雙眼朝外望去,這一下就對上馬車外,齊刷刷投過來的目光,三人皆是一愣。
心裡隐隐有不好的預感,正如坐針氈中,就聽見外頭傳來幾聲哒哒的馬蹄聲。
嘉敏公主踩了下馬镫,驅馬行至車窗旁,用馬鞭挑起車簾,瞟了眼陳英,又扭頭看向言昱安。
忽然間,她回頭朝陳英綻放出一個笑容,語帶戲谑道,“又是你這個小厮,以後可不許仗着主子寬容,再行躲懶之事。這一路好生照顧他,若是回京少了一根頭發,本宮非賞你頓鞭子不可。”
話落,言昱安眉頭一皺,朝嘉敏公主拱手一禮,轉身便上了馬車。他眼神複雜地看向陳英,就看見她紅着臉,朝着嘉敏公主小雞啄米般直點頭,“是是是,小的記住了。”
嘉敏公主欣然一笑,又轉眸看向馬車中的言昱安。
在近距離看清言昱安那張俊美無俦的臉時,她又呆了呆,朝他嬌媚一笑,用從未有過的溫柔嗓音,語帶深意地說了句,“我在京城等你。”
話音一落,車簾瞬間被放下,隔絕的視線外,隻聽見她高喝一聲“駕”,紛紛揚揚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好半晌,馬車内是一片沉寂。
言昱安什麼也沒說,隻吩咐外頭拔營啟程,浩浩蕩蕩的運糧隊伍便開始冒雨前行。
即便是放下車簾,雨絲也時不時飄進車内,沾濕了羊羔地墊。陳英彎腰将窗口下墊子卷起,衣裳也被飄進的雨水淋濕了。
言昱安正端坐在案幾前翻閱文書,面色沉靜而專注,身形挺拔,姿态高遠,如松鶴蕭然塵外。他眸光一瞥,見陳英抱臂縮在角落裡,眉心不由皺起,他放下手中文書,又從一旁箱籠中取出件衣袍放在榻幾上,“換上吧。”
陳英瞪大雙眼,有點怯怯地,也有點緊張的問道,“換……換衣裳?”
言昱安頓了頓,輕蹙起眉,看向她的眸色幽而深,四周又陷入一片死寂。
陳英尴尬得咽了下口水,見他神色莫辨,心裡不由忐忑起來。萬一惹他不高興,反悔不肯自己去雲州就不好了。眼下還是乖乖聽話為好,至少現在還不能忤逆他。想着,便趕緊擡手要去解開衣襟。
言昱安的神情瞬間就變了,幾乎是倉促地背過身去,一貫清冷的臉上,難得出現了裂痕,心裡更是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