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陳英傻傻地眨了眨眼。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這些天她一直被夢境困擾,大多時候心中惶然,怎麼就忘記了男女大防?
可眼下又是騎虎難下,若是不換衣裳,反倒顯得她扭捏作态了。望着言昱安紋絲不動挺直的後背,她隻得硬着頭皮,快速換好衣裳。
換完之後,她又故意清了清嗓子,紅着臉提了句,“以後可以在馬車裡拉一個隔簾嗎?”
她的聲音裡盡是尴尬,也不敢看他,隻低着頭,輕咬着唇瓣說,“畢竟男女有别,多有不便。”
“不是說,再也不要和我分開麼?”
沉磁的聲音裡,帶着些意味深長的戲谑。言昱安一向是清雅高遠,溫潤如玉,但凡與他接觸過的人無不稱頌他是端方君子。
可這一刻,陳英不用擡頭,都能感覺到他那隐藏于閑雅從容之下的任性恣意。
言昱安轉過身,就看到正呆若木雞的陳英,默了會兒,他拿起榻幾上的薄毯蓋到她頭上,剛好遮住那雙嬌癡含情的眼眸。
他如墨的深瞳裡,暗潮湧動,而後逐漸歸于平靜,隻剩下克制後的清明。他淡淡道,“既然知道多有不便,又為何非要與我同行?”
“我,我……”
陳英迅速扯下頭頂的毯子,猛然對上他審視的目光,不由垂下眼,“我的意思是,這趟去雲州不要和你分開。等将來回京後,我就不會再纏着你了。”
再也不要和他分開麼?這樣的癡心妄想,怕也隻有在她神昏意亂時,才能說得出來吧。陳英正如此想着,嘴角不自覺牽起自嘲的笑容。
這抹笑容,落在言昱安眼中,意味就有些不同了。他有片刻的恍惚,有些話便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将話題轉到别處了,“你原來身邊那位周嬷嬷,如今可是住在京郊?”
陳英愣了愣,反應過來後,認真回道,“是,她在京郊莽山腳下和一家佃戶毗鄰而居。”
“我會安排人将你的行李收拾好,一并送去周嬷嬷那裡,對外便稱是你不放心獨居患病的老仆,所以親自去照顧一段時日。”
聽了這話,陳英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明白過來,望向他的眼裡閃動着激動的光芒,過了會兒,她又垂下眸,低聲說,“可是,我姑姑那邊……”
“放心,我自會處理好。”
當下言昱安提筆寫了封信,令平康帶着信立刻趕回京城去。陳英望着煙雨中平康策馬離去的背影,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動了動唇,終是欲言又止。
言昱安坐在案幾前正翻閱文書,時不時提筆蘸墨,在空白紙頁上筆走龍蛇,專注而又閑适。
馬車外,是細雨斜風的涼秋,是車輪與馬蹄單調而重複的聲響,是隔絕世間一切嘈雜難得的幾分清靜。
世人皆說狀元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可誰又知道他十年寒窗的孤寂和艱辛。那無數個夜晚,從書房裡透出的幽幽燭光,還有哈氣成冰的冬日裡連綿不斷的咳嗽聲,那聲音時而輕緩,時而急切,沉沉悶悶,終日不歇。
她不止一次見過病中的他,是如何強忍病痛挑燈夜讀,還沒等她從回憶中收回神思,耳邊就已經傳來那人隐忍的低咳聲。
言昱安身子一直病弱,即便是炎炎夏日,他渾身上下也不見一滴汗,不論何時他身上總是帶着一股清冽的涼意,如幽泉畔的長青松竹,又如山巅上的終年積雪。可即便是如此,每當對上他堅毅的目光,陳英便覺得自己的擔憂有些多餘。
看着面前的男子,因咳嗽而微微顫抖的指尖,如脂玉般的臉龐透着幾分虛弱的蒼白美感,仿佛是凄風苦雨中的一株白蓮,搖搖顫顫中仍舊傲骨不屈,遺世而獨立。
這一刻,她隻覺得心疼,情不自禁地将手中薄毯遞了過去,可是手臂擡得高高的,卻是怎麼也落不下去。她怎麼敢這樣觸碰他?
言昱安感覺身後有動靜,剛轉過身去,恰在這時,馬車行至坑窪處,車廂一陣颠簸。陳英身子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沖去,嘴唇磕到他的下巴上,瞬間疼得滿眼直冒淚花。
言昱安呼吸一窒,她卻是不管不顧的,低頭捂着嘴,一邊發出吃痛的呻吟聲。
言昱安連忙扶住她的肩膀,撥開她的手,就看見那紅腫的唇瓣,異常嬌豔的绯紅色,透着一層瑩潤的水光。無人知曉,他此刻心底湧動着怎樣複雜的情愫。
“我沒事。”陳英朝他尴尬一笑,柔嫩的唇瓣瞬間沁出一顆血珠,“就磕破了一點點,無礙的。”
“疼麼?”聲音有些暗沉。
陳英搖了搖頭,殷紅的血珠凝在唇上,有些妖娆的豔态。
言昱安一怔,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指腹按在她柔嫩的唇上,輕輕一抹,眼睛卻是烏沉沉的盯着她,“你從未出過京城,這一趟風餐露宿,會很艱苦,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感覺唇上一涼,冰涼的指腹與灼熱的唇瓣直接觸碰,那種涼爽舒适的感覺直湧上心頭,渾身血液仿佛是冰山下跳動的火種,于禁锢中沸騰不止。
這一刻,陳英心跳加速,她下意識舔了下唇,頓時整個人就僵住了,刹那間如被雷擊,她瞪大雙眼,剛才舔到涼涼的,竟然是他的手指。
外面車輪滾滾,秋雨綿綿,萬籁此俱寂。而在這馬車中,那些原本潛藏在心底的情愫,如同深潛在水底的遊魚,于驚濤駭浪中躍出水面。
言昱安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掩在身後,指尖濡濕的觸感沿着手臂直抵心房,他緊緊蜷起五指,強壓下那股不可遏制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