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昱安抿着唇,走近時看清陳英那蒼白的臉,還有泛紅的雙眼,不知不覺中,他停下了腳步。
這時候陳英并未察覺,她隻是低着頭,望着腳下被風吹彎的枯草。縱使生于荒野,風霜摧折,那纖細的草莖,也是堅韌不屈,無所畏懼。
看着看着,陳英彎下腰伸手拂過一片片枯黃草葉,手掌心傳來微微的刺癢。即便是微如草芥,也不會甘心被人欺辱吧?
就在這時,一股力道把她扶起,她的手也很快被人握住。
陳英一怔,擡起頭來,便看到一個白衣翩翩,面如冠玉的男子。
不是别人,正是言昱安。不知為何,陳英竟有些狼狽,緊張地望着他,“你怎麼過來了?”
“那草葉看似綿軟,實則堅韌鋒利,能割破手指。”言昱安牽起她的手仔細查看,直到确認她的手上沒有傷痕,這才緩緩松開。
言昱安便是這樣,溫柔寬厚,溫文爾雅。
每每此時,她都會覺得飄飄然,甚至忘乎所以。忘記了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是雲和泥的距離,縱使相望,終不可得的宿命。
想到這裡,她的心猛然抽痛,不由皺了皺眉。
“牽動傷口了?待會兒我幫你看看。”言昱安下意識又牽住她的手,不讓她再亂動。
陳英悄悄擡眸,隻是一眼,可那宛若雲中白鶴,氣度非凡的男子正低頭看着她,茶色的眼瞳裡映出了自己,倘若時光永遠定格在這一刹那該有多好。
她搖了搖頭,癡癡地望着言昱安,好半晌都沒能移開目光。
這時,平康站在不遠處,低低喚了聲,“世子爺。”
陳英一個激靈,醒過神來将手從他掌心抽回。言昱安點了下頭,平康這才将信函遞到他手中。
平康悄悄瞥了眼陳英,隻見她兩頰绯紅,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一時間有些看不懂了,照這架勢,難道英姑娘心裡還是放不下世子爺?可世子爺回京後就要迎娶江家姑娘了,到時候可又如何是好?
他私心裡自然是偏向陳英的,畢竟是從小的情分,因而也不願說破,便垂下眼不再多瞧。
言昱安看完信函,眉間一沉,語氣淡漠地說了句,也瞧不出什麼情緒,“傳令下去,即刻啟程。”
平康霍然擡起頭,心思還沒從方才的八卦中回過神,隻好趕忙應聲跑去傳令。
不多時,浩浩蕩蕩的運糧車隊便出發了。
陳英坐在馬車中,吃過點心,這才悄悄看了眼對面的言昱安。那封信雖不知寫了什麼,但是看這情形大緻也能猜出一二。先前為安置流民耽擱過一陣,如今又顧忌她身上有傷,在此地盤桓數日。
可想而知,言昱安背負的壓力有多大,可即便是這樣,他的雙眼始終将所有風浪斂下,眸光堅毅,看向人時仿若莊肅又慈悲的神祇,令人感到平和而安定。
陳英默默垂下頭,就聽見言昱安開口了,“若是覺得颠簸,我再讓馬車行慢些。”
她想了想,言昱安此行原就是為了公事,本就不該再給他添麻煩,隻要這一路順順當當辦完差事,莫再耽誤他回京才好。
她舔了舔唇,聲音輕快地說,“坐墊很松軟,我不覺得颠簸。”
她這話稍稍讓言昱安放心下來。
可又一想到後面的路途,心裡還是忍不住擔憂。言昱安雙手撫着膝,正襟危坐着,卻是沒有像以往一樣手不釋書,而是與陳英相對而坐,卻又一聲不吭。
“你口渴嗎?”陳英心中有些惴惴,總覺得這氣氛莫名的古怪。
“我不渴。”
言昱安淡淡一笑,又想起她身上有傷或許不便,反問了句,“你想喝水嗎?”
“嗯,方才吃的點心有點幹。”陳英不明所以,正要取挂在車壁上的水囊時,她的手卻被人一把握住。
言昱安放開她的手,又徑自取了水囊打開遞到陳英手裡,“再過半月就該入冬了,所以這幾日會加快行程,夜裡也會趕路。”
陳英正小口抿着水,晃動的馬車還是讓她不小心撒了些許,言昱安伸手替她擦去唇邊水漬,輕歎口氣,“怕是要委屈你了,若有哪裡不便盡管說出來,我總能想些辦法。”
陳英瞬間就明白了,他是在顧慮她的身子。其實這幾日傷口已經結痂,除了有些癢,她倒是沒覺得什麼。
陳英自是不敢說,其實最不方便的就是跟他共乘一輛馬車。原本在營帳裡兩人還有一個屏風相隔,言昱安在書案前處理公務,她可以肆無忌憚的窩在床榻上。可現在這馬車裡就一張窄小的榻,她都發愁到了晚上該怎麼睡。
這話她自然不好意思問,隻能硬着頭皮撐着,直到天黑後,她實在是撐不住,側身靠着車壁打起瞌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感覺到一陣溫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是靠在言昱安的懷裡。
陳英呼吸一窒,下意識便要掙紮起身,卻被人牢牢按在了懷中。
此時的車廂内,燈燭暗淡,當車簾被風卷起時,光影突然搖曳起來。
馬上就要入冬了,吹來的夜風已有刺骨的寒意。
陳英縮了縮脖子,将臉埋在他的頸間。縱使心底還有幾分女兒家的矜持,可此刻她内心的掙紮,還是抵不過身體的又困又冷。
默了會兒,陳英伸出雙臂,輕輕環住他的腰側。燭光下兩人相擁的影子映在車壁上,仿佛在這瞬息萬變的天地間,在這小小的馬車裡永不分離。
陳英心裡明知是不可能的,卻還是往他懷中蹭了蹭,甕聲甕氣地說,“你躺下吧,這樣坐着你的手臂會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