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陳英正回憶着阿爹的模樣,一邊口述給言昱安聽,後者坐在桌案前執筆,垂着眸凝神作畫。聽見外面動靜,知道出了事,言昱安也沒有擡頭,隻是朝門外平康淡淡交代一聲,“去看看。”
“是。”平康應聲,快步離去。
陳英轉眸望向窗外,無意間瞥見幾個兵卒在院門外叫嚣着,心中驟然一緊。
這一趟回雲州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她也說不清是為什麼,或許是看到城外的斷壁殘垣,滾滾黑煙,還有城郊踏毀的農田,這一切都和她日思夜想的不一樣,心裡才越發不安。
而他,本不該随自己趟這趟渾水,陳英回頭望向正專心作畫的俊美男子。
言昱安似有所感,擡眸也朝她看過來,兩兩對視中,似乎都想從對方眼神中探尋着什麼。
“休怕,凡事都有我在。”言昱安唇邊一彎,溫聲安慰說,“暫時還沒打聽到消息,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他這般說,意思是陳英的父兄可能還活着。他們是雲州在編的守軍,倘若戰死了,巡防營名冊上自然會劃掉姓名,籌算撫恤金。可派去打探的人回來說,兩人名字依然在冊,隻不過因為兵荒馬亂,守軍四處調遣,一時很難與名冊對應上。
這樣的結果,陳英不免有些失望,可到底還是給她存了盼念。
“我曉得。”陳英垂着眼,低低應了聲。
原本隻要言昱安送一程,卻沒想到會耽誤他回京。想了想之後,她又擡起頭,硬生生扯出個笑容說,“我身上有些銀錢,可以置辦屋舍買些田産,這幾日等我安頓好,你便能早些回京了。”
啪嗒一聲,言昱安擱下筆,皺着眉頭,緩緩站起。
很是突然地,他腳尖一轉,徑直朝陳英走去。幾息之間,他的表情已恢複如常,走到陳英面前站定,俯身撚起她鬓邊散落的發絲,替她挽到耳後。
陳英羞怯的低下頭,隻露出一截瑩白的脖頸。
在言昱安的目光中,她瑩潤的耳垂染上了紅暈,女兒家的嬌羞之态曼妙如斯,足以令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心蕩神馳。
言昱安笑了一聲,聲音有些沉磁的魅惑,湊近她耳邊,“倘若,我舍不得你呢?”
一言吐出,陳英猛地擡頭,瞪大雙眼,震驚又複雜地盯向他。頭一回,她腦中一片空白,動了動唇,卻說不出話來。
言昱安也不心急,他隻覺得陳英方才是和他開了個俏皮的玩笑,伉俪之間偶有調笑逗趣,私底下也不打緊。正想再說點吐露真心的話,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吵嚷聲。
他眉間一皺,又将心底那番話壓下,轉身去把門拉開,緩步走了出去。
注意到有人出來,庭院中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有人叫嚷道,“我們校尉要抓的是宋管事,和旁人不相幹,還望諸位不要插手為好。”
“世子爺,快救救我啊。那些糧饷我是真不知情呐。”
宋管事突然一貓腰,竄到言昱安面前,瑟瑟縮縮地觑了眼那些士兵,“那批軍饷是我分派下去的,可往日裡也沒出過岔子啊,保不齊是他們賊喊捉賊也不一定。”
話音方落,一個粗壯的兵卒揚起拳頭,大喝道,“我們崔校尉治軍嚴明,就連營裡的耗子都不敢動鍋裡一粒米。”
這時崔朗走上前,擡手做了個手勢,那兵卒這才收回手,冷哼一聲,側目狠狠瞪向宋管事。
這會兒功夫,平康湊上來,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跟言昱安說了一遍。
崔朗轉過身又走到言昱安面前,擡手抱拳,“城主病重,此事還望言大人代為明斷。”
言昱安默了會兒,轉眸望向躲在身側的宋管事,語氣輕慢地說道,“要自證清白也容易,得先委屈宋管事幾日了。”
他這般雲淡風輕的樣子,倒是令衆人瞬間怔住了。
宋管事臉一白,嗫嚅了半晌也沒說出話。眼見着兩名護衛要将他看管起來,他苦着臉,讪讪地跟着護衛離去。
見這情形,崔朗緊繃的神經也終于松弛下來。今日事發之時為穩住軍心,他不得不當衆帶人來興師問罪,喊打喊殺,動靜鬧得可不小。
這要真把人給綁了,少不得審一審,找回糧饷,捉拿共犯,再将這過程整理成公文,上報朝廷才算了結。一想到要耗費那些功夫,當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既然宋管事喊冤都喊到這位爺跟前,何不順水推舟一把?
這斷案的差事,本就不是他一個校尉該幹的,還是讓這位爺多費費心好了。他之前便得了消息,這位爺是途經此地,好像是要尋什麼人。誰知道是不是什麼托詞,這雲州城亂得太久,偏這時來個京官坐鎮,若能處理好雲州事務,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心裡彎彎繞繞想了一通,存着對言昱安的隐隐期許,語氣越發誠摯起來,“不知言大人接下來準備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