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雲州城内缺糧的情況日益嚴峻。
陳英雖然再沒出過府,但也每日打聽着外頭的情況。可得知外頭百姓對言昱安罵聲一片,她心裡比誰都難過,整日愁眉不展,夜裡更是噩夢連連。
今夜她又夢見阿爹和阿兄了。
夢見他們在紛飛大雪中叩門乞食,阿爹瘦得脫相,單薄的身軀在漫天風雪裡猶如一片枯葉,搖搖欲墜,令人揪心。
陳英再一次從夢中驚醒過來。她撫着胸口急促喘息着,好半晌才鎮定下來。
她相信言昱安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但叫她眼睜睜的,看着百姓們對他心生怨恨,她實在是做不到。
随着夜色漸深,對面言昱安的寝屋中,終于亮了燈火。望着那驟然明亮的窗紙,聽見庭院中輕緩的腳步聲,陳英惺忪的睡眼陡然一亮,立刻披衣起身。
這段時日,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到言昱安了。有一回,她守着燈火,坐在窗邊等他回來,可是等啊等,等得蠟燭燃盡,她已歪在圈椅裡睡着了,也不曾等到他回來。可當她翌日醒來時,卻驚奇地發現自己是躺在床榻上的。
後來她私底下問過院裡的下人,才曉得那晚言昱安曾經來過。
陳英摸了下胸前的玉佩,不禁有些失神。她将玉佩塞進衣襟内,然後裹緊鬥篷,輕輕推開了門。
此時夜闌人靜,隻有北風冷飕飕的,刮在人臉上都生疼。陳英站在回廊下,望着窗紙上映出的浮動光影,恍惚而迷離,虛虛實實,便如他們之間的感情,如夢似幻,終為泡影。
那人縱有千般好,終不是她的良人。待雲州困境解除後,惟願他早日平安歸京。
陳英望着那道光影,不知不覺,她的臉色有些發白。一陣冷風襲來,她渾身一激靈,口中喃喃自語着,“罷了罷了。”
于是她緊了緊鬥篷,轉身正要回去,就聽見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破了夜的沉寂。
她的神經陡然緊繃起來,似乎能感覺到咳嗽之人的隐忍與克制。伴随着那一串壓抑的咳嗽聲,她的心也跟着一起顫抖起來。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言昱安的門前,猶豫了一瞬,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言昱安望着陳英進來,展眉一笑,“你來了。”
陳英摘下兜帽,蒼白的小臉映入他的眼簾。這時的她眼眶微紅,神色凄惶,顯然是憂思多慮,究其原因也并不難想。
言昱安望着她,也不詢問,上前替她解下鬥篷,視線在小姑娘的身上掠過,發覺幾日未見,人好像瘦了一圈。
這時陳英擡起頭來,她對上了燭光中言昱安溫柔如水的眼眸。他直直的看向她,慢慢的伸出手撫上她尖細的下巴,語氣裡有些心疼,“你瘦了。”
瞬息間,屬于他的氣息撲面而來,熟悉的草藥味混着甘松香的味道,絲絲縷縷,連綿不絕,仿佛要傾注到她的靈魂深處,激得她心潮翻湧,呼吸急促起來。
那隻手溫柔地拂在她面頰上,修長如玉的指尖帶着某些流連的意味,像是纏綿的春風,帶着勾人的醉意。言昱安含着笑,溫柔地看着她,“阿英因何而臉紅?”
聲音輕柔得像微風拂過沙丘,低緩而沉磁的聲線裡,是不加掩飾的情動與暧昧。
陳英隻覺呼吸一窒,心跳如鼓。這樣一個夜晚,感官似被無限放大,也将人心底潛伏于最深處的欲望無限放大。在此之前,她也許并不知道,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鑽進男子的寝居中,究竟意味着什麼。
這時的她,心裡說不清是恐懼,還是另一種隐秘的期待。
驟然間,言昱安收回了手。
他眼神立刻恢複清明,轉身走到桌案後,“最近查到一個關于你家人的線索,但可能會讓你失望,所以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說着,他取出一封信函,遞到陳英手裡。
“他們都還活着嗎?”陳英急切地問出口,雙目赤紅地盯着言昱安,想要從他的表情中得出那個她所期望的答案。
“他們……”她鼻尖泛起酸澀,眨了眨淚水迷蒙的雙眼,手中握着信函,卻是遲遲沒有勇氣打開。
言昱安心疼得緊,可喉嚨像是被堵了一團棉花,怎麼也開不了口。
“若是一日見不到他們,我便找他們一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的。”她幽幽地說着,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像是深深地刻在了心裡。
就在陳英神情哀切時,她的手心陡然一空。卻是言昱安将那封信又抽了回去,就着桌上的燭台點燃,雪白的信紙瞬息化為灰燼。
望着火焰一點點熄滅,陳英眼底仿佛也失去了亮光。言昱安實在不忍,再次走到她面前,卻并未再靠近,而是溫柔地笑着,朝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