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雙甯蜷縮在馬車裡,她心虛地打了個哆嗦,香玉已死,死無對證,沒有人再追查下去了。
不會有人知道的,一定沒有人知道……
她低頭盯着腳上的繡鞋,面露驚恐,像是陷入一個黑深的泥沼中掙紮不出。
這時,馬車外傳來陳英清晰又冷冽的聲音,“也算是個忠仆,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忠仆二字入耳,馬車内的趙雙甯煞白了臉,身子蓦地一抖,腦袋險些磕到車壁上。
“還是英姑娘心慈,這等害人性命的兇犯就是曝屍荒野,喂了豺狼都算是活該。”平康咬着腮幫又瞪了眼趙雙甯的馬車,仍覺得不夠解氣。
隻恨方才他遲了一步,沒能活捉香玉再逼問出些什麼。
平康擺了擺手,示意護衛将屍身擡下去安葬,餘下衆人看完熱鬧唏噓幾句便都各自散去,準備啟程趕路。
那樣一條鮮活的生命,乍然殒命于途中,此後再無人提及香玉,就像她從未來到這世間走過一遭。
轉眼間,車隊從初春走到夏至。
這一路上,趙雙甯安分許多,除了偶爾抱怨天熱,撒氣打罵奴仆粗手笨腳外,她幾乎沒敢在言昱安和陳英面前露過面。
隻是當車隊行到京城附近郊縣時,她忽然吩咐趙管事找人牙子買來一個婢女,取名香玉。聽到這名字,平康先是倒吸了口涼氣,然後皺了皺眉什麼也沒說。
最後趕在大暑節氣前,車隊終于抵達京城。
隻是在距離京城城門不遠的官道旁,瞧見兩個涼棚,涼棚底下備了幾個大水甕,還有臨時搭建的四面圍障,坐榻器具一應俱全,四周更有紗幔飄垂及地,案幾上應季瓜果泡在冰盤之中。
此時正值伏天,烈日炎炎,蟬鳴聒噪。
日夜趕路滿身臭汗的護衛們,瞧見不遠處的涼棚,無一無不露出渴望的眼神,暗自吞咽口水。
直到馬車行到近處,涼棚底下忙不疊地跑出來一夥人,攔在馬車前跪地高呼,“奴才們在此恭候世子爺多日了,恭請世子爺下馬洗塵暫歇片刻。”
這一路上都有派人先行探路,既能提前打點沿途驿館,也能通傳消息。而他們回京的消息想必也已提前傳到京城,是以此刻在城外,見到前來接風洗塵的侯府家仆,衆人倒也不感意外。
果然是到了京城地界,整個車隊氣氛都為之改變了。
護衛們雖都滿面風塵,但此刻他們個個挺直脊背,不光是駕馬的坐姿,按壓刀柄的手勢,還有那臉上倨傲的神氣,都變得闆正而統一。
這一刻所有護衛身上,都彰顯出貴胄侯門滋養出的不凡氣度和威儀風範。
車隊緩緩在官道旁停下,護衛們紛紛勒馬肅立。這時馬車簾子被掀開,瞬間猶如玉山冰翠映入人眼。
随着他的出現,在此等候的侯府家仆們個個面露興奮激動之色,然後又都齊刷刷叩首喊道 ,“奴才們恭迎世子爺回京。”
話音方落,一個留着短須的中年文士匆匆走出 ,他一邊走,一邊擡手将言昱安引到涼棚下,“世子爺,已按您吩咐都備好了 。”
言昱安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過頭環視一眼衆人,吩咐道,“稍作休整後再入城。”
“是。”
在侯府家仆指引下,數百名護衛井然有序地洗手淨面,在樹蔭下享用事先備好的茶飯。
此刻趙府管心裡隻犯嘀咕,按理說京城趙家也應該得了消息才是,怎麼這會兒卻不見有家仆前來迎接?但轉念一想,如此待遇豈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
于是他暗自搖搖頭,吩咐趙家仆從混在侯府衆人中吃吃喝喝,倒也樂樂呵呵。
反倒是馬車中,趙雙甯心裡正覺憋屈難受。好歹她是雲州世家的千金小姐,居然沒人來邀請她下車歇息。
可惡,這些人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身為官家千金,她自然不能同那些低賤奴仆一樣,腆着臉去朝人家侯府索要吃食。她正搖着扇子,心裡生着悶氣,那邊平康已派人将吃食和淨水送過來。見送過來的茶飯豐盛,糕點精緻,趙雙甯憋在胸口的這口郁氣,這才終于消散了。
不止是趙雙甯,陳英也同樣沒有下馬車。她倒不是計較沒人相請,而是怕下車被侯府來的人認出來。
方才瞧見侯府仆從端着食盒過來,她就吓得變了臉色。
幸虧自己提前換做男子打扮,臉上也摸了些黃土,若不叫人細看,應也不易被識破身份。
就在她吃着糕點,一邊暗自慶幸時,馬車外忽然傳來疾馳的馬蹄聲。
轉眼間衆馬長嘶,來人在車隊前勒馬停下。
就在這時,一道嬌柔含怨的聲音傳來,“言昱安,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聲音?
陳英腦中一空,竟然半點都想不起來是誰。
偷偷掀開車簾一角往外瞧,竟是一個身量嬌小,面皮白淨的錦衣公子。細看之下,那人眉眼秀美,脖頸纖細,哪是什麼公子哥,分明就是和她一樣女扮男裝的姑娘家。
不同的是,那姑娘僅是換身男兒衣裳,卻并未做過多掩飾。舉止大方,氣質更是爽朗率真,她似乎絲毫不懼被人識破自己的身份。
反倒是陳英此刻灰頭土臉,畏畏縮縮,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倒顯得猥瑣露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