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眼四周,陳英赫然發現那姑娘身後,竟跟着十來個軒昂魁梧的護衛。能獲得言昱安準确回京的時間,且能在京城中打馬橫行街市,又有這般精銳的護衛随行……
陳英腦中忽如電光一閃,終于想起來她是誰了,她是嘉敏公主。
京中傳言,這位嘉敏公主仗着自己是皇帝的胞妹,自幼驕橫跋扈,甚至不顧世俗在府中蓄養美少年。
坊間瓦舍中有膽大者,還編排起公主府牆外,能聽見裡頭歡聲笑語,日夜笙歌。公主甚至還延請名師教授那些美少年調絲弄竹,歌舞書畫,以供她自己取樂,實在是離經叛道,荒唐至極之人。
此時嘉敏公主狐狸般的黑眸滴溜一轉,她歪着腦袋朝衆人打量起來。瞧來瞧去,她忽然用馬鞭指了指衆人,然後兀自哧哧發笑,“瞧瞧這一個個灰頭土臉,跟個黑熊成了精似的。”
聞言,正在擦洗塵垢的護衛們互相對望一眼,一個個老臉漲紅地垂下頭。
見無人敢吭聲,嘉敏公主竟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
一轉眼,見有仆從端着一盆水朝馬車走去,嘉敏公主瞬間了然于心,立刻打馬跟了過去。
馬蹄哒哒聲中,馬車四面被圍,坐在車中的陳英吓得心髒都提到嗓子眼。
嘉敏公主驅馬到車旁,她清了清嗓子溫柔喊道,“言大人,可否下車一見?”
她聲音不小,道旁樹蔭下歇息的衆人也都聞聲,悄悄望了過來。
很快便有人認出她的身份,壓低腦袋跟旁人竊竊私議起來。
“這都還沒入京城,公主就迫不及待追到這……”
“看這架勢,怕是鐵了心要招驸馬喲……”
此時蟬鳴聒噪,烈日穿過枝葉縫隙灑下滿地搖曳的光斑,灼熱又刺眼。
等了幾息,仍不見馬車上的人下來。
嘉敏公主朝身旁護衛遞了個眼色,那護衛跳下馬背,走到馬車旁低聲道:“卑職得罪了。”
話音方落,車簾被陡然掀開。隻見車内坐着個滿臉髒污的小厮,除此之外便再無他人。
“你是何人?”嘉敏公主嗓音一提,瞪向馬車中的陳英。
陳英渾身一震,将腦袋壓得更低,卻還是忍不住偷瞄了眼不遠處的涼棚。
然而嘉敏公主此時揣着心事并未細究,她掃了眼空蕩蕩的馬車,忍着不滿地問道:“你家言大人呢?快去告訴他,我找他有急事。”
見馬車上的人還傻愣着一動不動,嘉敏公主提起馬鞭,眯眼看向陳英,作勢要吓唬一番。
可當她對上那張髒兮兮的小臉,盯視一會兒,嘉敏公主忽然眉頭一皺,大為驚奇。
而後她一臉興奮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言昱安身邊那個潑皮猴兒吧。”
說完,她又笑着解釋起來,“去年在東市上我還攔過你們馬車呢,你不記得了?”
陳英暗暗吃驚,她抿了抿唇正猶豫着,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平康一路小跑過來,他快速看了眼陳英,然後微笑着朝嘉敏公主行禮:“奴才拜見公主殿下。我家大人正在更衣,稍候就來見殿下。”
“原來如此啊。”嘉敏公主語調輕緩,不由轉眸望向不遠處的涼棚。
綠蔭之下輕紗飄垂,猶如一縷縷勾纏青山的雲煙霞霧,于無聲中引人入勝。奈何紗幔後景緻被屏風所擋,教人窺不見半分秀色,她不由輕輕挑了眉梢,然後紅着臉收回目光。
此時平康朝陳英暗暗使眼色,陳英立即會意,爬下馬車,躲在平康身後。
饒是她這般謹小慎微,還是未能逃過嘉敏公主的眼睛。
“潑皮猴兒,你過來。”嘉敏公主沖陳英勾了勾手指。
陳英隻好低頭上前行禮,忐忑不安地說,“奴才,奴才拜見公主殿下。”
遲疑了一會兒,她頭壓得更低,語氣越發緊張起來,“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這時嘉敏公主卻猶豫了。
猶記得這小厮生了一張巧嘴,當初在她面前,可是将言昱安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如今再見面怎麼忽然變成啞巴了?
她跳下馬走到陳英面前,揮退左右後小聲問道,“你悄悄告訴我,你家言大人他可有心上人?”
她這話一出,陳英瞬間煞白了臉。
她愕然擡起頭,對上嘉敏公主明銳的眼眸,隻覺膝蓋發軟,一下子撲跪了下去。
“奴才,奴才不知……”
聽到這個回答,嘉敏公主倒不覺意外。
去年宮宴上滿殿輕歌曼舞,衆人皆陶然而醉,那些年輕的登科兒郎們更是面紅頸赤地舉杯邀飲,詩酒風流,滿袖春風,好不恣意縱情。
唯獨言昱安清茶一盞,端坐如松。
那時候的他,猶如荊山之玉,那清冷的玉光映照在一片濁黃的沙土之上。
當時大殿裡明明那麼多人,嘉敏公主卻是一眼便看到他,真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君子,清介有守,才望高雅,果然非常所及。
嘉敏公主淡淡掃了眼陳英說,“不打緊,我随口問問罷了。”
“像他那樣冷情冷性的人,怕是火點着了衣袍,他眉毛都不會動一下。”
陳英跪伏在地,将頭壓得更低,根本不敢接話。
嘉敏公主也不知想到什麼,她莞爾一笑,眼如秋水盈盈,手指更是無意識地撥動起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