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這一幕,落在剛走出涼棚的言昱安眼中。待看清地上跪着的人是陳英時,他腳步一止,沉眉急喝一聲:“公主來找微臣,所謂何事?”
嘉敏公主一怔,倏地擡眼望過去。
薄紗飄垂間,恍若玉山冰魄的白衣男子,正是剛沐浴更衣過的言昱安。
不知為何,陡然看見言昱安,嘉敏公主竟有點狼狽。她羞怯地低下頭,瞧見自己手裡的馬鞭,下意識便是急匆匆将它藏到了背後。
可這樣的舉動,落在言昱安眼中,意思就完全變了。
不等嘉敏公主開口,言昱安就已經大步走來。他無視周圍各異的目光,更沒有第一時間向嘉敏公主行禮,而是走到陳英身旁,親手将她扶起。
此刻他冷白的臉龐上,還沾着沐浴後的濕意,沉凝眸色中含着未消的餘悸。
炎炎烈日伴着午後聒噪蟬鳴聲,似乎也攪得人心浮氣躁。
言昱安劍眉微皺,盯着陳英既緊張又髒兮兮的小臉,下一刻,他竟有些強勢地扣住她的肩膀,然後擡手替她擦去臉上礙眼的污漬。
這時他似是輕歎一聲,聲音中帶着些許惆怅,“阿英,實在不必如此。”
陳英低垂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她輕咬着唇瓣,發燙的臉頰上是男子指尖微涼而粗粝的觸感,這般旁若無人的親昵舉動,實在令她心頭惴惴不安。
而他那聲輕歎,微熱的氣息不可避免地鑽進陳英耳中,又激起一陣耳熱心跳,幾乎不能自已。
他實在是離她太近了,近到仿佛将她與世間隔絕了一般,言昱安身上熟悉的氣息,混着皂角的清香千絲萬縷地将她包裹着。
一想到回京後要面對的重重阻隔,陳英心底一陣酸澀又一陣苦澀,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也終于冷靜下來。
她将臉一偏,避開言昱安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看着她跑向涼棚的背影,言昱安似是笑了一下,這一刻他深邃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溫柔。
那般溫柔的神情,莫名的讓人想起薄霧的清晨,松針尖上晶瑩的露珠,折射出第一抹暖紅色霞光。
如此璀璨,如此耀眼。偏卻清風乍起,露珠搖顫着墜落,眼前陡然一黯,天地為之失色。
嘉敏公主看得有些發癡,還未從那一眼溫柔中回過神來。
這時言昱安袍袖一甩,已将手負到身後,面容沉肅地朝她走過來。
明明是暑熱的午後,嘉敏公主卻是感到一瞬若有所失的冷落與茫然。
當她眨了眨眼,再次望去時,看到的便是一張如孤月般淡然沉靜的臉龐。
這時,言昱安已走到她面前,“公主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嗓音依舊溫和有禮,可他望向嘉敏公主的眼神卻是冷漠疏離的。
疏離得好像是望向渺遠天際的一顆星,一朵雲,哪怕此刻星落雲散,他眼底都不會有一絲動容。
嘉敏公主忽然有些不自在,一向驕橫恣肆慣了的她,這時候竟是低下頭不敢直視眼前人。
壓下心底翻湧的思緒,好一會兒,她才鼓足勇氣擡頭看向言昱安,“我說過,我會等你回京的。”
“如今你為朝廷立了功,朝中定會有封賞。”
“所以……”頓了頓,她挺直脊背說,“我要你向皇帝求旨賜婚,我要你做我的驸馬。”
說完她紅着臉低下了頭,但很快她又擡起頭,睜大雙眼望着面前這個俊美無匹的男子,眼底漸漸泛起細碎亮光。
許是滿懷憧憬,她殷切盼望言昱安能應她所求,幫她解決掉當下最大的危機——和親。
身為天之驕女,她自幼驕縱,言行更是放誕無忌,因而在朝中得罪不少人。哪成想,有朝一日竟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此番朝廷與北狄開戰是為收複失地,可最近傳來戰報說我方将士因不耐北地氣候,導緻最近幾場戰役接連受挫,損失慘重。
這時候,朝堂上便有人提議與北狄和談。
為表誠意,那些文臣竟向皇帝谏言派她去和親,以此來平息戰事,造福兩國黎民。
和親一事皇帝雖未置可否,但怕是已在考慮中了。
這些軟骨頭的文臣張嘴就是造福黎民,既不見他們親自提刀上陣殺敵,又不見他們送自家女眷去敵國求和。
上不能匡主,下不能利民,隻會在朝堂上翻唇弄舌,借事生端。簡直滑稽至極,可恨至極!
而她絕不能坐以待斃,當務之急便是選驸馬求賜婚。當下能令滿朝文武挑不出一絲錯處,又有功于朝廷的完美郎君,除了言昱安還能是誰?
“隻要你肯做我的驸馬,我可以把門下客卿全都遣散。”
像是想要打消他的顧慮,嘉敏公主深吸口氣說,“本公主生而高貴,也從來不屑去跟人解釋什麼,但也導緻世人對我誤解頗深,其實我……”
這時,言昱安朝她拱手一禮,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公主不必解釋。”
“微臣已有心許之人,恕難從命。”
他的聲音清朗,足以令附近的人都聽到,就算是聽不清的,也可以看到他拒絕嘉敏公主時的決絕神情。
也不知是不是言昱安故意為之,這一刻所有目光都轉向他二人。
衆人在看到嘉敏公主驚愕失語的反應後,紛紛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小聲私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