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歎了口氣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是被侯府趕出來的。”
“也不知是哪來的牛鼻子老道,非說侯爺道心難成,非得要親近之人舍棄尊榮,入道觀苦修己身來替侯爺代攢功德。”
“侯爺那人你是不知的,這些年他身子越發不中用了,就滿心想着積功攢德,以求來世。”
“他身邊的親近之人,誰會甘願為他入道觀清修啊?也就隻有我自告奮勇了。你是沒瞧見,他望着我感激涕零的樣子,哪裡還有當年邊關領兵時的雄姿飒爽,如今真是一點影子都不剩了。”
陳英聞言,不禁暗暗唏噓。
她握住陳姨娘的手,寬慰說,“不論如何,姑姑能離開侯府就是好事啊。可姑姑為何出現在這裡?這裡也并非道觀啊?”
陳姨娘瞥了她一眼,語氣頗為忿忿道,“原本我以為是好事呢,哪曉得在道觀才吃了半個月齋飯,忽然有一天道觀就着了火,這天幹物燥的,整個道觀燒毀了大半,我就被侯府的人接到這裡暫住,等着道觀重新建好再回去。”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這裡可比那山上的破道觀舒服多了。侯府還按月送錢糧來,這月例比在侯府時還高呢,我不知道過得多逍遙。“
突然她話鋒一轉,特意瞪了陳英一眼說,”不過直到今日見到你,我才算明白究竟什麼緣故!”
陳英心中一驚,忙睜大眼睛追問,“是何緣故?”
陳姨娘很是詫異地看她一眼,然後站起身說,“好了,今後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兒住下,我還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呢,今後沒我的允許你哪也不許去。”
見陳英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陳姨娘忽然緊張起來,她笑着打岔說,“你還沒用飯吧?快跟我去竈房端菜去,今兒個我炖了條魚,稻田裡捉來的,很是肥美呢。”
說着,她便拉着陳英一同朝竈房走去。
暮色四合中,一架黑漆的馬車正穩穩地駛進京城,馬蹄踏在街市石闆路上,發出響亮的哒哒聲。
駕車的車夫正是平康,他看了看前方有些擁堵的街道,面色有些焦急。
他扭頭沖着車廂内,低聲絮叨,“主子爺,下回您可别再強撐了。這足腕扭傷若不及時醫治,越來越嚴重不說,回去兩三個月都怕是沒法下地行走。”
馬車中,傳來言昱安平淡如常的聲音,“區區小事,休要再提。”
“是,小的記下了。”平康低低應了一聲,心裡多少有些憤憤不平。
英姑娘也真是太莽撞了,當時那情形,就算是嘉敏公主發狂亂抽鞭子,旁邊不也還有他麼?哪裡還用得着英姑娘,隔着那麼遠沖過來救人的?
平康趕着馬車緩慢行駛着,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竊笑了起來,“主子爺,您不顧自己傷勢,回京第一時間就送英姑娘去和陳姨娘團聚了。也不知英姑娘她,可有被您這番心意感動到?不再固執?答應從此跟了您?”
他笑容有些谄媚,馬車中的言昱安自然是瞧不見,但是語氣中的揶揄意味十分明顯。
就在他以為馬車中人不會答話時,言昱安自嘲般帶着冷意地口吻說,“被心意所感動,不再固執?怕是見到陳姨娘,她出走的決心越發堅硬似鐵。”
平康忽然啞了口,就在他怔怔錯愕中,言昱安苦笑着,聲音充滿疲憊說,“也罷,鄉野田舍總不會壓壞她的脊梁……”
馬車緩慢前行中,不一會兒,便有護衛騎馬過來禀報,“大人,随行将士均已各自領命回到任上,趙家主仆二十餘人也已被京城趙府來人接走,臨走前還說過兩日要登門向您緻謝。”
一陣漫長靜默中,馬車悄無聲息地駛進武安侯府朱漆大門。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
陳英已經完全适應了田舍生活,夜裡姑侄倆躺在床榻上,聽着窗外田野間的蟬鳴和蛙叫聲。
“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銀錢,要不我們離開京城?”
見陳英沒有出聲,陳姨娘閉上雙眼,又淡淡說道,“你是擔心你阿爹和阿兄他們若是還活着,怕他們到來京城找不到你?”
一聽這話,陳英心中酸澀,眼淚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即便是在雲州已經查到父親戰死的消息,可她隻要沒有親眼見到,就總覺得他們都還好好活在這世間某個地方,隻是餘生彼此不複相見罷了。
她轉過身,就像小時候一樣,靜靜地倚在陳姨娘的肩窩裡,摟住她的胳膊。就這般緊緊貼着姑姑,聽着她沉緩的呼吸。
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麼心安過了。陳英心緒漸漸平靜,很快就進入夢鄉。
再次醒來,是被一陣洪亮的公雞打鳴聲驚醒的。陳英睜開眼,下意識環視四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不多時,外面傳來隐約說話聲,“老太太說府中許久沒有熱鬧了,便張羅着五月初五辦端陽宴呢。”
“這不世子爺剛回京,又升任太常寺少卿,外頭都還沒來得及來到府上恭賀呢,世子爺又病了一陣子,眼下告假養病這才剛好。”
他病了?
陳英心口一緊,起身推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