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院口停着一架馬車,車前正站着說話的二人,一個是陳姨娘,另一個便是前些日歸家的丫鬟巧雲。
一晃大半年沒見,這時陡然看到陳英,巧雲一臉驚喜地迎上去,拉着陳英的手開始問長問短。
她隻知道陳英去鄉下莊子上照顧年老多病的周嬷嬷去了,其餘的便一概不知。
當下她挽着陳英胳膊,邊打量邊驚呼道,“英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周嬷嬷身子可還好?”
“這一趟可是辛苦英姑娘了,瞧着人都瘦了一圈。”
“英姑娘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啊?準備哪日回府裡去呀?”
面對巧雲投來的關切目光,陳英緊抿着唇,低下了頭。
不想讓巧雲再問下去,陳姨娘故意岔開話題問她,“你的親事定下了嗎?相中的是哪戶人家?”
巧雲面孔微微泛紅,小心翼翼瞅了眼陳英,抿了抿唇說,“奴婢跟江家的車夫葛二定了親。”
陳姨娘愣了一下,又忙追問道,“是哪個江家?”
巧雲羞臊得不敢擡頭,小聲道,“就是永昌侯府那個江家,江家的二姑娘江錦舒跟咱們世子爺還是表親呢。葛二說等江姑娘跟咱世子爺成婚,他也一并陪嫁到咱侯府來呢。”
“奴婢也想沾沾主子成婚的喜氣,便想着等江家姑娘嫁進府了,奴婢再和葛二成親也不遲。”
說着,她臉上漾着幸福的憧憬,滿肚子的話正急于跟人分享,“奴婢還聽葛二說了,那江家聽說咱們世子爺高升太常寺少卿,備下的嫁妝又足足添了二十台呢。”
“我還聽說,夫人前日去廟裡找大師批了八字,佳偶天成,是上上大吉呢。”
陳姨娘怔了怔,随口附和說,“府裡好事将近,的确是個好消息。”
嘴裡雖是這麼說,可她臉上不見半點喜色。她又轉眸看向陳英,見小姑娘低着頭,一動不動地盯着地面發呆。
陳姨娘有些擔憂,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陳英這才擡起頭,此刻的她眉心皺起,眼底滿是焦灼與不安。
巧雲毫無察覺,還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陳英顫動的長睫下眸光微垂,她動了動唇,還是忍不住試探問,“世子爺他,他可還好?”
乍然聽到這話,巧雲臉上笑容一僵,瞬間就住了嘴。
她神色緊張地朝四處瞟了瞟,然後小聲說,“奴婢回去這些時日,都不曾見到世子爺。”
“不光是奴婢,府裡其他人也都不曾見到呢。要不是世子院裡有人進出,大夥兒都以為世子爺還沒回京呢。”
就在陳英逐漸失望的眼神中,巧雲的聲音壓得更低說,“不過奴婢可聽說了,世子爺回京那日都沒能走下馬車呢,有人親眼瞧見他披着鬥篷,是被人背進府的。”
“隻怕是病得不輕,底下人都猜測老太太辦這場端陽宴,說不定就是為給世子爺沖散病氣呢。”
明明分别那日,他還坐在馬車裡氣定神閑地看着書,怎麼一回府就病重了呢?
陳英心口直跳,開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亂想起來。
陳姨娘見她臉色發白,不由歎道,“阿英,多思無益。”
既然開了口,她又繼續勸解說,“世子爺他人在府裡,自有老太太和夫人操心,底下還有小厮們盡心盡力的伺候着,應是無礙的。就算你擔心他那也是無用。”
陳英垂眸掩去眼底情緒,咬着唇悶聲說,“誰說我擔心他了?我沒有。”
陳姨娘搖了搖頭,慈愛的眼中滿是擔憂,“阿英若能無牽無挂,清靜自在的過這一生,姑姑我就真的放心了,也算是不愧對你阿爹了。”
陳英一怔,嘴唇蠕動着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話可說。
接連幾個晚上,陳英都在做噩夢,且每一個夢都與言昱安有關。
即便夢中那人面目模糊,什麼也看不清,陳英都會焦急地追上去詢問一句,‘你的病好了麼?’
可任憑她再三追問,夢中那人始終沉默不語,仿佛聽不見她的聲音一樣,步履匆匆地走遠。
蔓草荒煙裡,窮崖絕谷中,陳英曆經千辛萬難追去,卻還是怎麼也追不上,隻能眼睜睜望着他越來越遠。
無數個殘夢中,陳英隻依稀記得那一襲白衣,如遊雲飄去,衣袂當風,好似下一瞬,那人便要羽化登仙。饒是她聲嘶力竭地呼喊,那人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内心如焚的焦灼不安,那種深深恐懼下的悲痛無力,徹底席卷了她的心髒,那種濃烈到幾欲窒息的絕望,令她整個人像被抽走靈魂的軀殼,隻剩下無知無覺的麻木。
她飽含熱淚,癡癡地凝望着絕壁上那一抹身影,最後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嗚嗚嗚……”
一陣哭聲打破寂靜的夏夜,紗帳下陳英忽地坐起身,她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等到呼吸漸漸平穩,她走下床榻,從銅盆裡掬一捧涼水拍了拍臉。随着她的動作,那懸在頸間的玉墜在黑夜中搖晃着,像一隻迷途的流螢泛着幽淡的微光。
這時隔間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阿英,可是又被夢魇住了?”
陳英擦去臉上水漬,吸了口氣回道,“我沒事。都怪我,這幾天都是我半夜吵醒您了。”
陳姨娘穿過屏風走進來,她撫了撫陳英的後背,溫柔勸慰說,“說什麼怪不怪的,隻要你好好的,姑姑才能睡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