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馬車就停在府外,求你再幫幫我們吧。”
生怕陳英會撇下她們離開,情急之下什麼話都敢往外蹦,“我就要嫁給你們世子爺了,以後我一定會記得你……”
陳英一怔,轉身戳破她的謊話,“言世子與永昌侯府的江家表姑娘早有婚約,你不知道嗎?”
韓秀秀臉色明顯僵了一下,很快她又梗着脖子說,“有婚約又如何?隻要他倆沒成親,旁人都還有機會。”
“就說今日來貴府赴宴的女郎們,哪一個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大家不都擺明了心思要來搶這門好親事嘛。”聲音越說越小,倒顯得有些心虛似的。韓秀秀假咳了兩聲,轉而自信地找補說,“我跟那些女郎比起來也就文墨上差一點點,不過我爹爹官職不小,兩家也算門當戶對,想來我還是很有勝算的。”
陳英喉間一哽,萬千滋味湧上心頭,藏在袖中的手指狠狠掐進掌心。任憑她再怎麼使勁,掌心的痛卻還是蓋不住心口的窒痛。
什麼話也不必說了。陳英背上小丫鬟,領着韓秀秀尋了條小道朝側門走去,待将丫鬟送上馬車,韓秀秀又囑咐駕車的家仆回府後去請郎中治傷。
等到馬車走遠,韓秀秀擦掉臉上淚迹,拉住陳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今日多謝你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是?”
陳英藏着心事,低垂的睫羽顫了顫,立刻掩去眼底的酸楚。她擡起頭,朝韓秀秀笑了笑,“喚我阿英便好。”
“我叫韓秀秀,你可以喚我秀秀。”忽然她小臉一紅,湊到陳英耳邊小聲說,“方才我爬世子院外牆的事,阿英能不能替我保密啊?”
“這是自然。”
聽到這個回答,韓秀秀長舒一口氣,親昵地挽住陳英胳膊,似是想起什麼,便問道,“阿英,方才我瞧你動作利落又幹脆,你可是從小習過武?”
陳英緩緩點了點頭。
韓秀秀眼睛一亮,欽慕地看向她,“姐姐好厲害啊。我家世代武将,卻隻讓男兒習武。身為女兒就隻能從小學女紅刺繡,什麼琴棋書畫的,實在是無用又無趣。”
雖然她女紅刺繡不算好,琴棋書畫更是一塌糊塗,但畢竟虎父無犬女,她從小渾身是膽,摸高爬低什麼的從來不在話下。
唯獨今晚卻是個意外,幸好有阿英出現。
邊說着兩人一同朝後花園走去,這時候菡萏池邊的夜宴開始了。煙花在夜空中驟然炸開,照亮了侯府綿延起伏的畫棟飛甍,也照亮人心底的五脊六獸。
突然聽聞言昱安要娶妻的消息,陳英心底的震動在這一刻,仿佛像頭頂綻放的煙花,震天撼地過後歸于寂滅……
“秀秀,再往前走就是菡萏池了,我就送你到這裡。”
“你不和我一起過去嗎?”韓秀秀有些意外,雖然她猜到阿英是侯府侍女,但此刻若是強留怕是會令阿英為難,想了想之後便笑說,“也罷,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見面。”
韓秀秀就那麼随口一說,陳英忽地想她确實該離開了。不光是這侯府,就連郊外田莊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心若浮萍,刹那間飄搖無寄。她掐着袖中那枚玉佩,正猶豫還要不要去世子院時,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時一群人打着燈籠走了過來,陳英倉皇無措的小臉瞬間被照亮。
“阿英?”
侯夫人秦氏驚訝地皺了皺眉頭,瞥了眼身旁的管事嬷嬷,責問道,“她回來怎麼沒人跟我禀報?”
管事嬷嬷手心捏了把汗,說是興許下人忙忘了,這才搪塞過去。
陳英壓下心中驚惶,上前朝秦氏行禮問安。
然而顧忌身邊有貴客在,秦氏雖然心中不悅,但到底還是沒有發作。她隻是點了點頭,又瞧見陳英衣着裝扮實在寒酸粗陋,也不好跟人介紹陳英的身份,免得叫外人誤會她苛待義女似的。
這時一旁的貴客走上去,揪出藏在陳英背後的小姑娘,小聲訓斥道,“好半晌不見你人影,你又跑哪去了?還不快去給武安侯夫人請安?”
韓秀秀生怕母親知道翻院牆的事,趕緊朝陳英使了個眼色,又理了理剛被母親韓夫人扯亂的衣袖,然後大大方方地朝秦氏屈膝問安。
秦氏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立即笑了笑說,“這便是秀秀吧,真不愧是韓将軍的掌上明珠,蘭心蕙質,落落大方。”
聽秦氏誇贊自己,韓秀秀越發率性起來,拉着陳英往人前湊,“我方才迷了路,多虧了阿英給我引路,我才能找到這裡。”
她原本是好意,想要在秦氏面前幫陳英說好話,可是這一提不要緊,韓夫人側眸望去,這才注意到驟然被燈籠照亮的陳英。
陳英從夜色中走出,熒熒燈籠光照下的她仿佛被拂去塵埃的寶珠,光彩奪目,不可方物。
她容色清豔,是那種天然去雕飾的清靈秀色,目若秋水澄淨清明,與韓夫人曾見過的世家貴女們相較也絲毫不遜色,倘若描眉敷粉,再衣着華貴些,真就能将大半個京城的女郎比了下去。
韓夫人一想便覺得驚心,武安侯府區區一個丫鬟竟也有這般絕色,試問哪家郎君能經得住?再一想到這門親事,心下便有些遲疑了。
秦氏自是不知旁人所想,不過是借着燈籠光又細細打量起陳英來。
數月不見,也說不上來哪裡變化,隻覺陳英眉眼間越發清豔,氣韻不俗。從前的她粉面嬌俏,似二月豆蔻般的乖順貞靜,而今燭光夜照下她素面布衣,舉止不卑不亢,猶似月下皎潔的白昙花,氣質冷豔又獨絕。
好在言昱安回京後還不曾見過她,如今及笄過後,這丫頭容貌竟比她姑姑尤勝幾分。
驚歎之餘,秦氏忍不住蹙起眉頭,如今她早不回府,晚不回府,偏偏就在府中宴請世家女眷之時。她怕不是想在衆人跟前露臉,好為自個兒謀求一門好親事吧。
也是了,今夜賓客中有不少豪門貴宅的當家主母,且不論是被誰瞧上了挑她做個填房妾室,都算是她潑天的福氣了。
生得這般樣貌,将來定是個會惑人的狐媚子,留在府裡早晚是個禍患,倒不如成全她。
秦氏望着燭光下的陳英,失神了片刻,眼底閃過些不為人知的忌憚和鄙夷,語氣肅冷道,“既如此,阿英你就陪秀秀一同赴宴吧。”
扔下這句話後,她連看都不再看陳英一眼,領着衆人朝菡萏池畔的石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