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奈要不說話的時候,身上總會環繞着某種氣定神閑的氣場。
泷澤雪繪和他一起坐在車的後備箱上,披着紫色的袈裟縮成一小團,夜色下是一片臨海的盤山公路——這還是朝日奈要特地繞遠路來的,他說雖然之前原定的計劃趕不上,但總歸要去一些特别的地方。
站得高看得遠,就連心情也會變得好一些。
起初泷澤雪繪并不理解他這一套關于治愈的理論,可海灣的風吹在身上十分涼爽,遠處的燈塔猶如繁星閃爍,耳邊響了一整天的嗡嗡聲和争吵聲也逐漸安靜了下來,她忽然覺得身上輕松了很多。
就連總是不斷會接到電話的手機此刻也靜默着,連半點聲響都沒有。
“所以就因為這個,你就和風鬥吵起來了?”朝日奈要不知從哪摸出一罐啤酒來,捂着肚子哈哈笑了兩聲,塞到她的手心裡。
“什麼叫‘就因為這個’?你是忘了你弟弟才多大了嗎。”泷澤雪繪瞪他一眼,随後又向手裡的東西看去,眉頭不由得皺的更緊了,“開車還喝酒,不要命了?”
“所以我還買了這個啊。”朝日奈要懶洋洋地用三指拎起一瓶蘇打水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自己并沒有違反交通規則的打算,可還不等他收回來,就被泷澤雪繪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下一秒,那瓶冰冰涼的罐裝啤酒就抛到了他的手上。
“喂,那是我的。”朝日奈要無奈。
“誰讓你的車技那麼爛,回去的時候我來開,你坐邊上去。”
見她終于有精神頂嘴了,男人不禁笑着搖了搖頭,單手将易拉環摳開,遞到嘴邊喝了幾口,不緊不慢地繞回剛剛的話題,“不過聽你這麼講,我到有些可憐小繪麻了。”
泷澤雪繪立刻一眼瞪了過去,像是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把他的頭打掉。
“你不覺得一直以來都把那孩子管的太緊了,過度的保護往往隻會适得其反不是麼。而且風鬥雖然人小鬼大,但他絕不是會胡來的類型,或許試着放一次手呢?他們自己會處理好也不一定。”朝日奈要主動伸手過去和她碰了下杯,看着身邊陷入沉思的女性莫名笑了一下,繼續道,“更何況雪繪你,也并不擅長處理這種關系。”
泷澤雪繪立刻蹙眉,“胡說。”
“是真是假你也能感覺的出來。”朝日奈要一手拖着下巴,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很好奇,不過就是喜歡而已,僅此而已,可你為什麼總會表現的那麼難堪呢?”
以至于讓她抗拒,擯斥,無法接受,不惜豎起全身不近人情的刺,冰冷相待。
遠處的港口上,有輪渡慢慢地開過來,燈火璀璨。朝日奈要的影子覆住她,落滿月色的雙眸又沉又亮,他勾着唇,毫不猶豫地戳中了她心底最敏感的角落。
“雪繪,你在害怕什麼?”
果然,泷澤雪繪擡起頭來,她的臉色變了,一絲一毫莫名的情緒從眼底浮起,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朝日奈要同樣也垂下眸,不偏不倚與她目光相接。
“誰說我怕了?”
“如果不怕的話,你就不會是這種反應了。”他聳聳肩,雙唇在一張一合間不斷吐出令人讨厭的話,“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可我也能看得出來,你總在面對無法回應的情況時第一反應就是逃避。把所有對你好的人用冷言冷語攆走,逼得人把一顆真心收回去,可你真的會覺得開心嗎?還是會覺得懊悔罪加一等?”
泷澤雪繪難得被說道語塞,她不禁沉默了起來,盯着蘇打水的商标出神,過了很久才道,“因為那是不對的。”
朝日奈要輕聲糾正她,“喜歡一個人不分正确與否。”
“可在不應該的時間喜歡上不應該喜歡的人,難道不是錯的嗎?”她揚起臉來,十指交叉握緊,低聲喃喃,“錯了就應該放手,不是麼。”
朝日奈要被那連續兩個反問震得說不出話來,看了她半晌,垂眸,将落在地上的易拉罐撿起來,丢回車上。
“你為什麼,就這麼笃定這種感情是錯的呢?”低啞的聲音,從他的唇中緩緩發出。
泷澤雪繪擡起頭,黑曜石一般的瞳孔聚在他的身上,隔着不到半步遠的距離與他對視:“因為我們面臨的現實問題,不一樣。”
“我已經不是有情飲水飽的年紀了,需要為我的未來考慮很多東西。或許你會覺得我們之間的兄妹關系無關緊要,那是因為你們站在足夠高的地方,背後有朝日奈家的财團撐着才可以說出‘我不在乎’這種大義凜然的話。”
“但是我不行。”
她無法想象要是有一天麟太郎與美和知曉這種非正常關系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反應。
無法想象從别人口中聽到重組家庭的兒女們厮混在一起時,會産生怎樣惡劣的影響。
或許母親說得對,早些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這些營造出的生活終有一日會失去。但如果她不在意,她就隻是會難受一下,等時間長了,遲早會習慣。
泷澤雪繪知道自己這樣踐踏他人真心,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可恨的,可是,她是真的沒有人來替自己承擔這些,犯了錯就必須,得自己來。她需要變得堅強,在以後哪怕隻有一個人的生活裡,無堅不摧。
四周突然有汽笛聲響起,朝日奈要的臉上卻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他想不通自己隻不過是帶她出來散心,不過是想找個相對放松的場地來幫她想清楚心底積壓的問題,卻從沒想過會被泷澤雪繪剖析成這樣,樁樁件件,朦朦胧胧,都從心底血淋淋的角落挖出來,展示給他看。
——是不是人與人之間沒有相互看透,才會産生愛情?
不知為什麼,男人忽然想起曾經有位男施主滿面痛苦地向他求助這個解不開的問題。他努力收回目光,依靠着車門生生僵了一會,努力咽下她說的話,腦海裡卻還是浮現出那個柔軟又冷清的身影。
手指碾過唇角,朝日奈要倏然想起她搬進日升公寓還不到一年,卻已經讓他恍惚感覺與今天相隔着很遠的長河。
而她,也已經和自己的兄弟陷入看不清結局的追逐之中。
朝日奈要抵在唇邊的拳心不由握緊,雙眸裡閃過了一種異樣的情緒。泷澤雪繪剛彎腰将垃圾裝進袋子裡,回頭的時候才察覺到身旁的男人已經傾身靠了過來,深紫色的眸子像端詳一件稀世珍寶,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的臉。
“……怎麼了?”
男人緩緩擡手,扣住她下巴,用指腹輕柔地抹去她唇下沾染上的泥點,輕聲道:“有髒東西。”
“謝謝。”泷澤雪繪的睫毛立刻顫了一下,雙臂撐子身子躲開了他的觸碰——可那件袈裟實在太大,她明顯駕馭不了,伸長胳膊的時候手總是從袖口裡露不出來。
略顯滑稽的動作立刻将朝日奈要逗樂了,他沉沉地笑了幾聲,主動幫她将袖子挽了起來。
“啊,我自己來……”就好。
“雪繪,”
朝日奈要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依稀記得以往都沒有這樣平和的相處過,連唇邊也不由得勾起一抹莫名的淺笑,問道,“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的很漂亮?”
那宛如兒戲的言語裡,竟透出幾分難得的認真來。
…………
第二日九點多的時候也不見渡邊慎來上班,給他打了電話,可對方似乎還在鬧什麼大少爺脾氣,死活都不接。
泷澤雪繪倒也懶得再說什麼,打了一次之後就沒多理會,将手頭要緊的工作處理完,直接開車去了就近的一家車行。
就算再怎麼出去散心,也不可能解決現實中的燃眉之急,她能想到來錢最快的方法可能就是把她這輛心愛的小跑賣掉了,可一連去了幾家車行都沒談到一個合适的價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就算平時保養的再怎麼仔細,二手也永遠是二手,能賣到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價格是件很難的事。
擡手看看表,也差不多到了該去接繪麻放學的時間。泷澤雪繪沒有多留,畢竟這種事也急不得,可正準備上車的時候卻被叫住了,從旁邊的車店裡不緊不慢晃出一個人影,她動作立刻一停,已經跨上車的那條腿也不得不收了回來。
“泷澤總監,這麼巧。”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過來,笑容滿面的模樣活像是淘到了什麼寶貝似的,“我是速水,前不久我們還見過的……記得?”
泷澤雪繪點點頭,将敞開的車門關上,和他握了握手。
“當然記得,好久不見。”
事實上,她對眼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誰讓她每天的工作都是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就算腦子再好,能記住所有人的姓名樣貌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誰知他竟準确叫出她的名字,連職位都記得清楚,再怎麼不濟也應該是曾經工作中打過招呼的,要是說不記得了,那不完全是給公司丢臉嗎?
女性立刻一笑,客客氣氣地和他寒暄起來,“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是過來買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