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朝日奈美和不常到訪的關系,客廳裡聚集的人空前的多。
小彌抱着許久不見的母親肆意撒着嬌,短發女人安撫着他的情緒,另一手卻殷切的拉着繪麻,有說有笑地聊着什麼。
實話說,泷澤雪繪對美和的印象不差,知性、漂亮、性格也好,但平時聯系不多,再加上最近她和朝日奈家的兒子們關系逐漸變得有點剪不斷理還亂,重重因素疊加起來,氣勢不自覺就弱了下去。
尤其現在朝日奈棗還因為自己受了傷,她更有種做了虧心事,擡不起頭的感覺。
“哎,我剛剛還想讓雅臣打電話來着,沒想到你們兩個竟然一起回來了,還真是巧。”朝日奈美和笑了一下,繼而把小彌放到地上讓他自己去玩,沖他們招了招手,“快過來啊,傻站在那裡做什麼……還有棗,你的胳膊是怎麼回事?”
朝日奈棗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身邊的女性,她的緊張肉眼可見,連将交握在身前的雙手也局不安促地扭動着。
“沒事,不小心碰了一下。”他一邊恍若無事的應着,左手卻不知不覺見撫上了她的袖口,順着幾粒冰涼的紐扣下滑,最後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腕。
泷澤雪繪下意識有些抗拒,卻在男人扭頭對她小聲說了句‘别怕’的時候,身子一頓,一個恍惚就被拉了過去。
可這也讓她再一次感慨朝日奈家的人丁實在太過興旺,除了結婚那次以外,今天可能還是唯一全員到齊的場面——兩個大家長坐在正中間,旁邊再圍上一群二三十歲的男性,甚至連那張長的吓人的紅沙發都坐不下,椅背後面都零零散散站着幾個。
“你怎麼搞得,怎麼能傷成這樣……”美和拉着朝日奈棗滿臉緊張的問東問西,泷澤雪繪在旁邊背着手,卻一直都沒能找到機會開口解釋。
“看,都出血了。”女人四處檢查着他身上的其他部位,走上前就要拉他的衣服,“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怎麼樣,你讓我看看。”
“對啊,你就讓媽媽看一下吧棗,害羞什麼呢。”朝日奈椿在後面大笑着連連拍手。
在各位兄弟既揶揄又八卦的眼神裡,朝日奈棗驟然頭皮發緊,立刻擋住了母親的手,回頭朝他一眼瞪了過去:“你别起哄!”
“好了美和,棗都大了,男孩受點傷也正常。不是要一起吃飯嗎,去上學上班的孩子們應該都了……”
“對哦,我差點忘了。”美和倒是聽麟太郎的話,也收斂了自己的小情緒,笑着招呼大家陸陸續續往餐廳走。
泷澤雪繪立刻反應過來,擡腳跟了上去,“美和阿姨,其實我……”
她是真的想說些什麼,不管是解釋還是道歉都好,可沒想到女人卻往後退了小半步,用輕描淡寫的一句“先吃飯吧”給堵了回去,接着繞過她,擦着她的肩膀走了。
泷澤雪繪的表情不由得一變,在原地呆了好一會,直到聽見催促才緩緩走過去。
等全部人都落座後,餐桌上的氣氛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朝日奈美和似乎是對繪麻喜歡極了,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地問着問題,還連連轉過頭向麟太郎确認。
“你看,果然還是有個女兒好呀,貼心又可愛!”
她這副興緻很高的模樣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但和桌子那頭熱鬧至極的氣氛比,泷澤雪繪簡直快壓抑死了,她從上桌開始就不發一言,隻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轉着手邊的玻璃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繪麻顯然并不擅長應付這種局面,面對過分熱情的繼母她連腦子都是懵的,甚至對她善意誇贊的話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聽說你們暑假準備出去旅行是麼?如果還沒決定地方就去海邊怎麼樣,那邊正好有一套不久前剛購置的别墅,你應該還沒去過。”。
“……海邊?”繪麻有些好奇。
“是啊,别墅外面有一片風景很好的沙灘,你們可以一起去潛潛水、沖沖浪,不遠的地方還有家非常有名的溫泉旅館,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
對面,朝日奈昴想夾一個牛肉丸吃,半路卻從筷子間掉了,最近他籃球練習的太猛,休息的時候右手總會酸困的不聽使喚。見此泷澤雪繪終于有了動靜,起身,從廚房裡取了一隻湯匙放到他的餐盤裡。
“謝謝……”朝日奈昴不由偷偷瞟了她一眼,小聲道謝。
她臉上的表情卻更淡,輕輕搖了搖頭。
但就在這時,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美和突然沒了聲,她停頓一下,忽的就把話頭抛了過來,問道,“雪繪,你覺得怎麼樣?”
還沒完全坐回椅子上的女性一愣,立刻像彈簧似的反射性地站了起來,“什,什麼怎麼樣。”
她壓根就沒聽見。
“我是說繪麻想去海邊玩,或許你有其他建議嗎?”朝日奈美和也不氣,笑了笑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挺好的,隻要繪麻喜歡就好,我沒什麼别的想法……”
她那副模樣,簡直是把緊張兩字寫臉上了。雅臣有點看不下去,不禁伸手過去輕輕拉住她,“沒事,快坐下吧。”
美和同樣也說道:“是啊雪繪,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說起來……你平時工作忙,不用事事都照顧他們的,小昴雖然平時訓練辛苦,但取個勺子的力氣也還是有的——小昴你也是,都快二十一歲了,總不能大事小事都麻煩姐姐,是不是?”
被點到名的朝日奈昴頓時覺得像是吞了一顆棗,憋得他直難受,剛想張口反駁什麼,膝蓋立刻被輕輕踢了一下,但他全無感覺還要辯解,這下右腳一痛,整個腳面就被踩住了。
他不禁偷偷看了眼餐桌底下,凝視着踩在自己腳上的白色女式拖鞋,眼底不由一熱,擡眸,看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用力,臉上卻依舊平靜地答道:“我知道,阿姨你放心。”
右腳再次被踩了一下,朝日奈昴不由得哼唧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也知道了。”
“真聽話。”美和笑眯眯地握了一下丈夫的手,勾勒的極為漂亮的眼睛掃向自己出色的兒子們,說道:“對了,雅臣你等下幫棗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東西,我不是很放心——還有,雪繪。”
她淺笑淡然,“吃完飯你跟我到陽台來一下。”
泷澤雪繪低低“恩”了一聲表示聽到了,可桌上的其他人卻不約而同用某種疑慮的目光向她看了過去,朝日奈右京站在餐桌邊,将新倒好的蘋果汁遞給小彌,聞言,一雙湛藍的眸看向沒有情緒的泷澤雪繪,又看看自己的母親。
“媽媽……”
見狀,美和不禁捂着嘴異常愉悅地笑了起來,“都看着我做什麼,難道我還會吃了她不成?”
朝日奈右京的眼神不由得一滞,尴尬地扶了下眼鏡,“我不是那個意思……”
——可她之前表現出來刻意無視的模樣,顯然就是對泷澤雪繪有意見的吧。
後來等美和走後,餐桌上的氣氛忽的就降了下來,原來還有幾個看不懂臉色的在笑,但同樣很快就安靜了,空氣像一根卡着喉嚨的魚刺,不甚舒服。
掌心裡不知不覺又冒了汗,泷澤雪繪切着盤子裡細嫩的三文魚,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半晌後終于把叉子放下,起身禮貌地說了一句:“我吃好了,爸,你們慢吃。”
麟太郎看着她餐盤裡面基本沒動過的東西,不禁擰眉,“就吃這麼一點怎麼行。”
“飽了。”泷澤雪繪用餐巾擦了一下手,頭也不回,擡腳走了。
……
下雨的夜晚溫度略有下降,泷澤雪繪出去的時候特意拿了張薄毯,看着那位氣質卓佳的貴婦人回頭沖自己招招手,示意把門關上。
“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她轉過身,笑着問道。
擡手的動作微微一頓,泷澤雪繪沉默了幾秒,最後還是輕輕将毯子搭在了她的肩上,退後一步,猛地彎下腰去。
“抱歉,我不是故意想隐瞞的,讓棗受傷的其實是我,是我的失誤所以才……”
“哎呀,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朝日奈美和驚訝地睜大眼睛,連忙把不斷道歉的年輕女性扶起來,輕輕把她随着動作垂落下來的發絲繞到耳後,“我并不怪你,而且,我已經知道了哦。”
泷澤雪繪立刻愣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您,您知道?”
“畢竟東京有名氣的公司就那麼多,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是認識的,所以你們會長第一時間就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小棗受傷的事。但我覺得年輕人的事情就讓年輕人自己解決好啦,他之後應該會再聯系你們吧。”她笑眯眯的,看樣子沒有因為朝日奈棗的事情生氣,反而有種莫名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