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麟太郎和泷澤育美分開的那日,天氣很好。
離婚的官司滔天,大大小小的詢問質問壓得人喘不過氣,又像是噩夢的終結,帶來一點點新生活的希望。可惜在醫院養傷的泷澤雪繪并沒有親眼見到他們從法院走出的那一刻,隻能從抽時間來照顧她的某位遠房親戚口中模糊得知。
麟太郎确實是勝訴了,但是在争得兩敗俱傷之前,他以他們居住的那棟房子為籌碼,換來了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小繪麻那時正因為家庭變故而請了幾天的假沒去上學,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搬着小闆凳坐在病床前,變着花樣地遞來好吃的東西,哄着她睡覺,讓她好好養傷,不要讓其他的東西分心。
畢竟繪麻并不喜歡自己的媽媽,覺得爸爸和一個婚内出軌、又經常會讓姐姐渾身是傷的女人離婚這是自然不過的事情。
泷澤雪繪當時也是這樣想的,也接受了妹妹遠比以往更粘人的關心。可直到有一天她想去醫院外曬曬太陽,小花園裡的人不多,因此也能輕易将一些見不得人的談話聽的一清二楚。
“要不是因為她自作主張,我們麟太郎怎麼會年紀輕輕就離婚?!”
“你看看現在,連唯一一套房子都沒了!那孩子自私死了,這種丢人的事情怎麼能鬧大呀,活脫脫就是一個白眼狼!”
“麟太郎好歹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人物的吧,這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那個應該被她叫‘姑姑’的女士激動的手指亂飛,恨不得直直地戳到天上去,後面的話泷澤雪繪沒能聽到,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是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其實泷澤雪繪一開始堅定的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隻有這樣她和繪麻才能逃出那種像地獄一樣的生活,撕破那個女人令人作嘔的僞裝。
可事實上,她一廂情願,唯一勇敢的一次反抗讓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能感受到的隻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責怪視線,還有父親一次次踏上法院台階時疲憊的歎息。
“沒關系的,姐姐。”
繪麻附在耳上的手慢慢落了下去,微微一頓,最終還是環住了她單薄的不堪一擊的身子。
“還有我愛你呀,其他人說什麼都不重要,我會一直愛你的。”
她幼稚的安慰另泷澤雪繪的臉色并沒有絲毫的好轉,在經曆了夜以繼日的劇痛過後,她最終還是陷入了再也走不出來的死胡同裡。
——原來自己,才是導緻他們婚姻破碎的關鍵人物。
後來出院,搬家的時候泷澤雪繪什麼話都沒說,幸好麟太郎的積蓄還可以租得起一套還不錯的公寓供他們落腳,所有人都像是要徹底和過去劃清界限似的,誰都絕口不提那天的事。
麟太郎因此在日本多呆了一段時間,繪麻也快到了上初中的年紀,萬事萬物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隻是一個月之後,泷澤雪繪突然就攥着從異國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隔着五米遠的距離跟父親說——我要去國外。
“是全額獎學金,之前的競賽也存了一些錢,再加上去勤工儉學的話我可以負擔自己的開銷。”
她的神色依然是平靜的,餘光裡的繪麻在因為這個事情而止不住的發抖,她看到了妹妹紅起來的眼眶,沉默了幾秒,卻還是狠心地一字一句說了出來,“不管是房子還是老師我都已經聯系好了,一星期後就要去報道。所以這已經沒有商量的必要了,就算您不同意,我也一定會去。”
很小的時候,家裡條件就算不算特别富裕但也慷慨,麟太郎每次離開之前都會問她們想要什麼,可泷澤雪繪從來不要求得到任何東西,沒想到第一次開口,就是要離開這個家。
“雪繪啊。”他嘗試着叫她的名字,可張了好幾次口才勉強苦笑着,問道,“我們是不是先坐下來聊聊比較好,你也知道的我們家現在……”
此時的現狀讓他有些說不出口,揉了揉眉心,指向繪麻的方向,“而且小千現在離不開你,你也清楚你在她心裡有多重要,如果你走了,她又該怎樣一個人生活呢?”
——你舍得讓她一個人嗎?
因為麟太郎一而再的提醒,泷澤雪繪的臉冷得可怕,一個字都說不出。
其實她很久之前就想問一句,爸爸,你離婚的時候怪我嗎?
像這樣一直看着我,日日夜夜看着我,就不覺得很惡心嗎?
她死死地抿唇,眼眸裡有風雲變幻的複雜,好半晌才起身,冷淡地說道:“我無所謂。”
就算再被誤會,她也承受得起;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無法遮掩鋪天蓋地而來的情緒,她都可以。
泷澤雪繪不想再在這裡多留就往外走,麟太郎還在後面說着什麼她也不想聽,可沒走兩步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是繪麻緩慢地站了起來,輕輕蓋住了父親的手。
“爸爸。”她說,“就讓姐姐走吧。”
後來泷澤雪繪如願乘上了前往歐洲的航班,意大利的風土人情與日本截然不同,好在她适應能力很強,在學校一切都好,雖然不擅長和人打成一片,但好在心底還算善良,再加上專業成績一流,平時很得老師喜愛。
可她還是始終一個人形單影隻的,這裡的亞洲面孔很少,紙醉金迷的留學生圈子她也混不進去。每天都過着宿舍-教室-圖書館三點一線的生活,偶爾累了,也隻是走到一座很古老的石橋上,聽聽從西西裡海吹來的風聲。
朝日奈光就是打破那個狀況的轉折點。
那段時間歐洲的經濟不景氣,房東太太說下個月的房租要漲将近四百歐元,這讓她不得不選擇騰出一個堆滿雜貨的房間來找一個合租的室友。
朝日奈光恰巧就是這個時候循着招租廣告找來的,同樣是來自日本的年上‘大姐姐’,看起來沒什麼不良癖好,還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小說家。
“我是朝川流光~”他最開始是這樣介紹的。
急需一個幫她分擔房租的泷澤雪繪輕易相信了他的話,當機立斷就讓他搬了進來,接受了這個突然天降的美女舍友。
可沒想到的是他是特别自來熟的類型,而且是嘴巴無論如何都閑不住的那種人,會在她每次要去上學的時候特地探出頭來說“一路順風”,會在她每次半夜到家的時候說“歡迎回來”,甚至會不定時是去敲她房間的門,像小鴨子一樣嘎嘎叫着今天中午吃些什麼比較好。
泷澤雪繪并不是很喜歡這樣過于親切的問候,這總讓她有一種自己還留在傷心地的錯覺。可那整日笑嘻嘻的家夥卻似乎總是樂此不疲,甚至還會纏着她一直碎碎念一直碎碎念直到聽見她開口說話才善罷甘休。
但是他們也不總是能和平的相處,比如泷澤雪繪不止一次撞見他像一灘爛泥似的在沙發昏睡一夜,或是有陌生男人從他的房間出來,雖然嚴厲禁止過但收效甚微,冷戰和吵架是避免不了的,最後的結果往往都是他偷偷混進她的學校,在圖書館一邊用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盯着她,一邊用指尖卷着她的頭發抱怨學得東西好難,連理理自己的時間都沒有。
他們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但依舊走過了很多個珍貴的晨昏和日落。
對于朝日奈光來說,泷澤雪繪是自己最無法理解的努力派,是莫名會對男性避之不及的恐男患者,是腦子裡時時刻刻緊繃着一根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引燃的炸彈,是很少表露自己情緒但笑起來很漂亮的奇怪女孩。
而對于泷澤雪繪來說,在求學最初的那兩年她也無法理解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可生命的意義除了咬牙前行,似乎就隻剩下朝川流光了。
真正認識對方,是在那天——
就因為他從來都不避諱男女之間的距離,經常帶人回來或者夜宿在陌生人的家,這樣的行為自然也招惹到了一些不好說話的刺頭,不知從哪兒冒出幾個人,在經常光顧的酒吧堵住了他的去路。
要不是泷澤雪繪偶然接到了電話,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某人的緊急聯系人。那時,她剛從24小時營業便利店出來,手裡拎着的是晚上準備用來給朝川流光慶祝出書大賣的啤酒飲料。這通雜亂到聽不清人聲的電話讓她的神情瞬間變了,她推開便利店的門,轉身就跑。
可這偌大的羅馬城,誰知道他此時在哪?
她沿着台伯河岸跑了很遠,扶着膝,喘着粗氣停下來,隐約想起來了。
趕過去的時候,朝川流光已經在牆角不省人事,前些天一起去買的一對項鍊掉在地上,領口被扯開連内衣的帶子都露了出來。泷澤雪繪恍惚地看着,隻覺得有某種情緒忽的就蒙住了眼睛,在她二十年的生命裡能對她好的人實在不多,那個總是沒個正型的奇怪小說家就算其中一個。
于是她走過去,一拳就毫不留情地砸到了其中一人的下巴上,他撞到牆上滑下來,捂着下巴艱難爬起時卻又被扯着領子扳過來,再狠狠一腳踹上去。連腰都直不起的瞬間,從便利店買來的啤酒瓶就已經沖着他的頭哐啷一聲砸得粉碎。
動手,是肯定她先動的。甚至因此出了血,窸窸窣窣地染紅了一小片地毯。
那個夜晚格外漫長。
半拖半拽的把死屍一樣的朝日奈光扛回小出租屋裡,他沉的就像是一坨投入水中的爛肉,泷澤雪繪精疲力盡到幾乎想把他就這樣丢在走廊,想了想還是不忍心,可他還是在進門的時候毫不客氣地吐了出來。
不幸被殃及到的泷澤雪繪此時身上臉上都精彩極了,她忍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幹脆踉跄着将他一把甩到馬桶邊吐個痛快,自己則去房間換身幹淨的衣服。等回來的時候他的頭都快埋到了坑裡,泷澤雪繪嫌棄至極的戴了橡膠手套将他的胳膊架起來,憋着氣搬到客廳。
可他這不人不鬼的模樣實在不配到床上去睡,泷澤雪繪把他丢到地毯上就不想管了,盤腿坐在沙發上盯了他一會兒,還是覺得讓他活得姑且像人一些比較好,就幹脆蹲下身子動手,一件一件的開始解他的衣服。
可脫到最貼身的意見時,她卻猛然一個激靈,身體徹底僵住了。
……這是什麼?
美女長着這種東西是正常的嗎——?
清晨時朝日奈光醒來,迷迷糊糊之間感覺自己沒有躺在熟悉的地方,他慢慢坐起身子,渾身上下卻臭的要死,呆了三秒鐘才發現自己置身何處。
甚至一回頭時,才發現身後還有個人影。
泷澤雪繪坐在沙發上,一條胳膊拖着下巴穩穩地撐着膝蓋,她看起來陰沉沉地,絕不是睡醒剛起床,難道是在這裡幹坐了一夜不成?
朝日奈光被她盯得有種莫名的緊張,舔了舔因缺水而幹裂的唇,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
泷澤雪繪居高臨下地垂眸看他,被兩隻烏黑眼睛盯着的時候朝日奈光總有一種自己會被殺掉的錯覺,他連忙又湊近了一些,讨好似的貼着她的小腿問道,“我昨天是怎麼回……”
“就你沒有什麼想和我交代的嗎?”
“诶?”
朝日奈光被她問得很明顯愣了一下,可一張嘴就聞到了很濃的酒味,他下意識扯起領子嗅了嗅,衣角翻飛的時候,他瞬間意識到了自己胸前好像空蕩蕩的,再回頭,朝日奈光分明就在垃圾桶裡被她無情丢掉的兩坨不明物體。
性别暴露的突如其來,他甚至還沒想好借口泷澤雪繪的逼問就已經到來了。問他是不是有異裝癖,又問他是不是性别認知障礙,朝日奈光一連否定了她的所有不着邊際的猜測。最後連泷澤雪繪都被氣笑了,不想在和他再進行無意義的糾纏,甚至還撂下讓他吃完早飯就立刻搬走的話——畢竟她不喜歡男人,更不喜歡會撒謊的男人。
“不不不,雪繪,你聽我說。”
朝日奈光許是察覺到了她身上馬上要發作的氣場,叫着她的名字就快步跟着她走進廚房,看都不看餐桌上那滿滿當當的‘送行飯’一眼。可一靠近了,他的目光卻霎時變得警惕起來——因為在她的額角上,被發絲遮蓋起來的地方若隐若現地藏着一條泛紅的創口。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扣緊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她整個人拽了過來。
“你幹什麼!”泷澤雪繪氣的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