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雖說我沒有鎖門但好歹進來前也敲一下好嗎？女生房間是你們的後花園嗎？想進就進。”
泷澤雪繪無語極了，直直盯着他那卓越的身高從門外遮天蔽日的走進來。
“有事嗎？”
“不，沒什麼，隻是看看我兩個淘氣的弟弟怎麼這麼久還不出來。”朝日奈要聳聳肩，視線卻落在了枕着她大腿的腦袋，還有落在腦袋上不斷撫摸着的那隻手上，她的動作就像抱着一隻正在取暖的貓咪一樣自然。
他立刻走過去将朝日奈光拽了下來，一闆一眼地說道，“光好歹是個成年人，你不需要這麼溺愛他。”
咚的一聲，他的腦袋磕在了并不是很硬的榻榻米上，泷澤雪繪到不擔心他會被磕疼了，甚至無情地把他圈在腰上的手扒拉了下去，撫着下巴漫不經心地道，“溺愛嗎？……唔，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她明顯是對自己的提議不太上心，朝日奈要的手攥緊又松開，沉聲道：“你不覺得對他有點太好了麼？這樣下去的話光絕對會仗着又你的撐腰胡作非為的。”
泷澤雪繪正撩着頭發看題，聞言黑眸擡起，看着他，困惑地問：“我能有什麼能拿來撐腰的？更何況他一個人光站着就已經夠氣派了，根本不需要我——侑介，你眼睛是有什麼問題嗎？”
她納悶地看了眼躲在卷子後面沖她擠眉弄眼的少年,繼續道，“光他不就是這種性子嗎，反正隻要不做些違法亂紀的事就由他去吧。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你怎麼突然反應這麼大？”
“……”朝日奈要竟然說不過她。
沉默了幾秒後，滿是紅叉叉的最後一道題也判出來了。
“所以你為什麼要慣着他？”朝日奈要還是想問個清楚，他早就知道光對她的心思不單純，可他們始終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系，“就因為他比我多認識你幾年嗎，所以你就對他毫無底線的退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難道不知道……”
“琉生！”
并沒有關緊的門縫忽然閃過一道人影，泷澤雪繪立刻就叫住了他。說起來她在房間裡教侑介做功課也有段時間了，卻一直不見妹妹進來。
“怎麼了，雪繪。”溫溫柔柔的男性把門拉的大了些，問道。
“你看到小千了麼，讓她過來找我一下。”
“她不在，這裡。”琉生搖搖頭，“小千和，祈織，剛剛去，海邊了。”
祈織？
這個名字讓泷澤雪繪的眉頭幾乎是瞬間皺起，說實話，她來朝日奈家也快一年了，可這十三個兄弟裡邊，最和她不熟的絕對就要數祈織了。
她總覺得那個孩子身上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氣質，之前倒還好，可自從她知道祈織經常送一些鸢尾給繪麻後，這種不和諧的感覺就更難以忽視了。
泷澤雪繪舔了舔唇，繼續問道，“那他們這麼晚跑到海邊做什麼？”
琉生隻是搖頭，“我不知道。”
妹妹突然離開視線範圍的消息讓她隐隐後怕，她越想越不放心，嗖的一聲就站了起來，一把将睡的迷迷糊糊的泰迪撈了起來。
“侑介你先做題，我去遛狗馬上回來！”
“喂，你等等——！”
朝日奈要心裡一震，剛想拽住她卻見她已經轉身朝着屋外走去，到最後幾乎是跑起來，她拉開了夜色中沉重的大門，隻穿了一套并不是很暖和的裙子，追了出去。
……
好在通往海邊的隻有那一條路，路上的燈也黯淡着，因此繪麻和祈織走的并不快。
泷澤雪繪很快就在海岸線上發現了兩人的身影，他們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的異樣，甚至還能聽到斷斷續續關于‘星空’還有‘家人’這樣的詞彙。
多心了麼？
泷澤雪繪摸了摸下巴，因為怕暴露位置所以速度放得很緩慢，她踩在沙灘上，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陪着妹妹走了一路。
她撿到了一枚貝殼。
她輕輕撩動撲上岸的海水。
她擡起頭看着繁星無數的夜空。
——啧，該死的祈織竟然還拉了小千的手。
泷澤雪繪不爽地咋舌，懸起的心卻實打實地放松了不少，很快懷裡的泰迪被抱久了開始鬧騰，她隻好将它放到沙灘上，讓它自己撲騰着去玩。
于是她被迫離繪麻更遠了。
視線裡隻有兩個黃豆大小的人影在慢慢前行。
——可惡，什麼都聽不到了。
泷澤雪繪低咒一聲，順便将泰迪的栓繩往岸上拉了拉，可狗越養像主人，好奇心和膽量都奇大無比，脖子一轉就靈敏地掙脫了項圈，撒丫子就往從沒見過的大海裡跑。
“酒桶！”
夜晚的海浪大到可以讓它瞬間有去無回，泷澤雪繪吓得魂都飛了，撩起裙擺就跟着它往海裡去，可沒有想到狗毛還沒摸着，一股強勢的力道就扣緊她的腰把她生生擄回，泷澤雪繪驚叫了一聲，眩暈之間擡頭，驟然撞上了朝日奈要紅的吓人的雙眸。
“你在幹什麼？！不要命了是不是！”
毫無緣由的兩句責罵讓泷澤雪繪立刻打了個激靈，雖然不知道他又誤會什麼了，但她并沒有多餘的時間解釋，扯着禁锢着自己的胳膊急得直跳腳，“狗啊！我的狗要沒了——！！”
這句話一出來，朝日奈要心裡暴動的不安分因子瞬間冷靜了下來，朝着她指着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正在乘風破浪的小小生物。
他閉眼穩了穩心神，接着松開束縛着她的手臂，向前走了幾步一彎腰就将落水狗撈了起來。
“所以你不是去……”
“去什麼？去尋死？” 泷澤雪繪邊說着邊從他的手裡将泰迪搶過來，海風将她額前的碎發吹亂，她仔仔細細打量了自己的傻狗幾眼，确認還活蹦亂跳後才舒了口氣，頭也不擡地開始抱怨起來，“你想法也太危險了吧，我活的好好的幹嘛要想不開？更何況你身為聖職者怎麼能這麼悲觀啊，就不能盼我點好嗎？”
可朝日奈要好半晌都沒有聲音。
泷澤雪繪蹲在沙灘上将狗鍊重新拴緊，擡頭看他時這才被吓了一跳，他像是在忍着什麼事，血絲凝聚在一起連眼眶都是紅的。泷澤雪繪還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過這種表情，甚至來不及擦手就站起身，輕輕在他眼前晃了晃。
“要哥，你怎麼了？”
剛剛在旅館的時候他不還活蹦亂跳的嗎？
“我沒事。”朝日奈搖了搖頭，努力舒緩着呼吸平靜下來，低聲問，“倒是你，突然跑出來幹什麼？”
“這個嘛……”泷澤雪繪默默朝着祈織和繪麻離開的方向瞅了一眼，反正他們已經遠到完全看不見了，就想着自己胡亂編個理由也無所謂，“當然是出來遛狗而已，它和我一樣都沒來過海邊，就想着在最後一天帶它出來在四處多看看。”
朝日奈要低低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相信還是不相信，但這樣也算是解釋過了。
“既然如此就一起走走吧。”
他似乎恢複了正常，挺拔的身影緩緩過去，長指從她掌心裡主動勾過狗繩，牽引着精力旺盛的泰迪向前走，泷澤雪繪眨了眨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追上去問：“你在店裡想和我說什麼來着？我沒聽到。”
——她那時注意力全在繪麻身上，隻模模糊糊記得最後話題好像還是關于朝日奈光。
朝日奈要卻頓了頓，沉聲道：“我也忘了。”
明明就是不想說。
泷澤雪繪腹诽一句，雖然從情緒也能感受到他是遇上什麼事了，但她還是忍下了再次詢問的欲望。又往前走了十幾米後，口袋裡的手機卻瘋狂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在沙灘上撒歡的泰迪，直接把電話接通了。
“喂？”她的聲音像是與黑夜融為一體，“我是泷澤。”
朝日奈要隻能聽到海浪沖刷，并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他蹲下身将不老實的泰迪往後抱了抱，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卻見她的臉上多了幾分并不是很明朗的神色。
泷澤雪繪自然也發現了他的目光，用手捂了一下聽筒，松開又貼上去，走遠了一些才繼續道：“抱歉，您剛才說什麼？”
“你們公司最近準備上市的消息，渡邊會長沒有和你提起過麼？”電話那頭的人問得很直接。
“暫時沒有。”泷澤雪繪的眉心驟然蹙緊，她用腳尖踢了踢松軟的沙灘，想着措辭開口，“更何況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員工，就算我們公司有這個打算，會長也不會和我說這些事的。”
“這些消息圈内都傳遍了，連我們公司都有所耳聞，更别說也隻有你和渡邊會長熟到這等地步。這樣裝，沒意思。”
泷澤雪繪嘴邊露出一抹苦笑，搖着頭道：“我最近在休假，我是真的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這是實話。
但很明顯電話那頭的人并不相信。
她頭痛的要死，無奈到直想歎氣，甚至還能聽到這些集團掌權人坐在椅子上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
後來他們又假模假樣地寒暄了幾句，正當泷澤雪繪思考着準備找個理由挂電話的時候，他忽然就轉到了正題上。
“我在這行混了也有快二十年了，對于人才自然也是珍惜的。泷澤小姐，你不要嫌我說話難聽，老實講，你們公司現在距離成功上市還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而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容易事。與其在看不到頭的老地方日夜磨砺，你不如和我幹，怎麼樣？”
泷澤雪繪扶額苦笑，最後說了一聲，“抱歉，我暫時還沒有這樣的打算。”接着就挂斷了電話。
将手機從耳邊移開，她本來還準備把這個号碼拉進黑名單，後來想想，還是看在兩家公司平時的情誼上放棄了。
朝日奈要一直觀察着她的臉色，他不知道是誰，甚至對于她工作上的事完全不了解，但大概可以确定那并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反倒是泷澤雪繪跟個沒事人似的将在腳邊轉圈的泰迪抱起來，寵愛地用鼻尖在它的臉上蹭了蹭：“好啦好啦，我們回去吧。”
反正現在繪麻也跟丢了，酒桶也變成濕漉漉的一團棉花，淋淋漓漓地往下滴着水，她連衣服都被浸濕了一片，幹脆壞心眼地将它往男人臂彎裡一放，狡黠地笑道，“親愛的要哥，你幫我抱着它吧。”
朝日奈要隻感覺到冰涼又濕漉的狗毛像是海草一樣鑽進衣服，偏偏她的手又是熱的，收手的時候指尖不小心劃過他的手臂，異樣的感覺激得他抖了抖。朝日奈要漸漸清醒過來，臉上一陣明暗不定的情緒，有些蒼白。
“剛剛是誰的電話？”他低聲問道。
泷澤雪繪聳聳肩，不甚在意，“無關緊要的人咯。”
朝日奈要沉默了片刻，剛想繼續問“那為什麼打了這麼久”，可話到嘴邊又被咽下去。
他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患得患失了。
這并不像他。
泰迪的超低底盤早就濕的不像樣，趁着朝日奈要走神的空隙又奮力掙脫出來，跳回地上的時候栓繩甚至纏住了他的腿，奮力一拽的時候男人立刻重心不穩摔進了水裡。
“噗哈哈——”
泷澤雪最終還是沒繃住笑出聲來，她捂着肚子樂得直不起腰，卻沒注意到向她伸來的手。朝日奈要輕輕一使勁就将她掀翻在沙灘上，于是“嘩啦”一聲，撲上岸邊的海水在驚叫中同樣淋了她整整一身。
“呀！朝日奈要！”
泷澤雪繪尖叫一聲，頭發和裙子瞬間打濕了大半，氣急敗壞就要找他算賬。
“哈哈，是回敬你的。”朝日奈要靈活躲過她的襲擊，僅靠一隻手掌就把她的兩條胳膊控制的服服帖帖，又故意撩起水去潑她。
該死的男人！
泷澤雪繪完全沒有還手的力氣，又是一陣劈頭蓋臉的冰涼海水下來，她立刻垂頭閉眼，右眼卻還是進了水，刺得連睜開都疼。
“嘶——”她低低地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往後縮。
朝日奈要自然也感覺到了她的異樣，一回頭就發現她眼眶紅的吓人，吧嗒吧嗒不斷往下掉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你别哭啊……”泷澤雪繪一哭，他立刻就慌了，四處找着能給她擦眼淚的東西，可翻遍所有口袋都沒有一包能用的紙巾，隻能解開扣子，将還算幹燥的一小片襯衫貼在她臉上，細細擦拭起來。
“……”泷澤雪繪面無表情地享受着他的服務，雖說是因為辣眼睛流出來的生理性眼淚，但她還是覺得相當丢人，隻能睜着那隻沒事的眼睛瞪他，再瞪他，往死瞪他。
可瞪着瞪着就瞄到了一點沒見過的東西，泷澤雪繪頭扭到一邊躲開他的手，遭罪的右眼也已經能慢慢睜開了。
“那個是紋身嗎？”
“嗯？啊，你說這個啊。”朝日奈要愣了一下，雖然還是比較在意她的傷勢，但還是依言将領口拉了下來，露出全貌給她看。
“紋的是什麼？十字架？”泷澤雪繪有點看不清。
“不是的，是短劍哦，在英國的戲劇裡有一句話叫[筆利于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唔，出乎意料的帥氣。”泷澤雪繪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會把每一個交往女性的名字都刺上去呢。”
“喂喂，你其實是在諷刺我的吧。”
“沒有啊，至少在意大利有很多自诩深情的男人都是這樣。”
“所以這樣的愛情會更長久嗎？”
“當然不會。”泷澤雪繪感覺眼睛還是很癢，邊用手背揉着眼睛邊說道，“能永遠和你在一起的人，隻要一個微笑一個點頭就能讓她留下；但是留不住的人呢，哪怕你把渾身上下都寫上她的名字，每日每夜都說呼喊着說我愛你，她都不會是你的——這是我的老師教我的道理。”
強扭的瓜不甜，就連做生意也一樣。
朝日奈要沒有回答，反倒是像陷入了某種思考。
泷澤雪繪緩緩站起身，夜晚的海風吹得她有些冷，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沖上腳邊，烏黑的長發黏在背上顯得尤為蕭瑟。
她像是慢慢越出了标準距離，想是到來一樣，随時都會前往無人知曉的地方去。
朝日奈要看得眼睛一熱，耳邊隻剩一聲一聲的劇烈心跳。
他慢慢地從身後接近她，泷澤雪繪聽到響動這才回過頭來，與他垂下來的深眸撞在一起，猩紅而炙熱，躲閃不得。
泷澤雪繪心裡“咯噔”一下，一時之間竟覺得此時的氣氛有些詭異，又有些熟悉，“要哥……你——”
話音未落，朝日奈要竟俯首，她隻來得及叫出他的名字，聲音就被盡數吞下。
他的身體滾燙的像是在燃燒，隔着彼此早已濕透的衣服燙在心上。
“雪繪，”這一刻也許月色亂人，但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無法忽視她，想要讓她的視線和注意力都隻停格在自己身上。
“要試試嗎，跟我在一起？”
哪怕隻是短暫的試一試。
可這句話宛若一道驚雷，轟然炸響在泷澤雪繪的腦海裡。
她終于徹底驚醒，用盡所有的力氣拼命将他推開。
混雜着身後遠處的海浪聲，她聽到了朝日奈要呼喚自己的聲音。
然而她卻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