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泷澤雪繪聽了兩句便冷笑,“我不如我的兄弟脾氣好,沒辦法耐着性子聽你胡扯。如果你們還要在這裡胡說八道,那就沒有再談的必要了。”
那對夫婦的臉色徹底灰白了,一個擋在自己女兒身前,另一個急急攔住她,眼睛裡透出焦灼的情緒,啞聲問:“那你想怎麼樣?”
她想怎麼樣?關于這件事的解決辦法麼?怎麼突然感覺她才是那個惡人了?
泷澤雪繪若有所思地朝女孩看去,大抵是她的眼神不太友善,那孩子受不住往後躲了一下,卻又被媽媽拉出來不讓她逃。
“我知道你的心裡有氣,可以理解,恨不得讓仁美也受到相同的苦難才可以,可她畢竟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沒有教好她。”婦人凝視她良久,慘淡地笑一下,“所以你看,如果我和她爸爸替她來受這個罪,你會消氣嗎……”
泷澤雪繪努力要從這種魔幻的怪圈中逃脫出來,她懂她的眼神,可在她的認知裡,自己消氣或者不消氣,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痛苦是繪麻承受的。所以她勾起唇角,冷笑着反問,“孩子惹出的事,我要大人的悔過有什麼用?”
“你也知道的,仁美隻是個孩子。”婦人被迫仰起臉,突然間卻撲了上來,泷澤雪繪險些被她吓了一跳,後退一步,卻隻是被緊緊抓住了手,聽到了近乎低聲下氣的聲音,“朝日奈同學的醫藥費我們家會全部承擔,仁美也會在全校面前和朝日奈同學道歉的行嗎……仁美受傷的事我們也不追究了,她就算是做錯了事,可受的傷比朝日奈同學還要嚴重,她為此也付出了代價……這樣可以嗎?”
可以嗎?
掌心裡那女人顫抖卻執着的溫度異常滾燙,她皺着眉,凝視着女人眼底孤注一擲般的執拗,眸光霎時遲疑了一下,在疼痛之間感受到了一個母親的無助。
見她不說話,婦人的聲音也逐漸變得顫抖起來,泷澤雪繪的心也跟着顫了顫,眼裡的冷意卻未減,看她抓着她的手,逐漸自不成句。
她說對錯是非那麼複雜,如果她的女兒一定受到無可挽回的慘痛懲罰,那做為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讓仁美白白受傷,她同樣要和侑介讨一個相同的說法。
女人的話像是威脅、商量,又像是讨價還價。泷澤雪繪向來不喜歡這種被人拿捏的感覺,如果換做是平常,她一定會冷笑一聲,然後滿不在乎地說——‘你若是真敢做,那就試試看。’
可此時難以形容的感覺萦繞心頭,泷澤雪繪不由得想起了一個女人,她盯着她看了許久,随後點點頭嗯了一聲,淡淡道,“侑介,和仁美道歉。”
聽着她突如其來的話語,紅發少年驟然懵了。
他以為自己聽錯……本來以為泷澤雪繪是來給他撐腰的,但她竟然說是他錯,還讓他道歉??
“憑什麼!我為什麼要道歉!明明就是她先動的手,我隻是……”
“聽話,侑介。”她維持着平靜的語調,看他半晌沒有動作,便伸出手來将他拽到身邊,接着摁着他的後腦勺,硬生生将他按的彎下腰來。
那對夫婦怔怔的,一開始并沒有反應過來,眸子裡的情緒驚訝而複雜,幾秒後才緩緩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鞠躬道歉說他們才是最該說對不起的那個。
“希望在我妹妹醒來之後會在第一時間收到你跟她的認錯,而且前提是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真心實意地和她道歉。但是我要事先說一句,這畢竟是我擅自替她做的決定,如果繪麻不接受這樣的道歉——”泷澤雪繪緩緩撤回了自己的胳膊,“那大家就各憑本事,處理到自己孩子滿意為止吧。”
後來鞋跟踏在地闆的聲音,帶着漸行漸遠的慌張,離開了空曠的樓層。
打發走了那一對惹人嫌的夫婦,雅臣剛想說什麼,一道黑影就閃了過去。
“嘴被人堵住了,連句話都不會說嗎?”泷澤雪繪攥緊挎包帶子,緩步走到風鬥面前,問的直接。
一瞬間,他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擡起眼皮盯向了她。
這女人,連臉上的不耐煩和厭倦都毫不掩飾。
“監控都看了,我說的能有監控好聽?”
“你以為我要跟你說的隻有這件事麼?”
“可除了這個,我們之間還有别的事?”他歪了歪頭,像是反問,也像是不以為然的陳述。
“沒了麼?”泷澤雪繪挑眉,臉色沉得可怕,“我是不是警告過你以後少招惹繪麻,尤其是在公共場合,話都被當耳旁風了?做事隻圖一時高興,除了自己高興之外什麼都不顧,你想過自己這麼做的後果嗎?”
風鬥嗤笑一聲,冷笑連連“你倒是說啊,我做的有什麼後果?”
兩人的臉色都差的可以,像是恨不得将對方都活剝了一樣,甚至連口吻都冷的令人頭皮發麻,旁邊的人趕緊上去制止,卻被她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朝日奈光是知道她脾氣的,泷澤雪繪發火的時候很少會着急,情緒越激動表現出來的就越冷靜,就算風鬥是個難啃的刺頭,她也絕對不會點到為止。
所以,朝日奈光決定打斷他們,把泷澤雪繪拉走再說。
“我們先走,嗯?進去看看繪麻,她應該快醒了才對……”
那種太陽穴突突跳的感覺又來了,朝日奈光這迂回的一招讓泷澤雪繪敏感地察覺到了,她微微屏息,記起了一些事情,瞬間連質問的對象都變了。
“你又要瞞着我?”她轉身,不可思議地看他,“我爸走的時候你們不說,甚至現在連繪麻在學校受了委屈,受傷了,我還是從一個不相關的人嘴裡最後知道的。”
“還有,班主任說前段時間因為風鬥的事情已經叫過一次家長了,據說是你去的,可我怎麼一點都沒聽你提起過這件事?”泷澤雪繪咄咄逼人地問,“還是對你來說,我已經連一點知曉事情的權利都沒有了?光,我需要一個解釋。”
沒想到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朝日奈光幹笑了兩聲,去握她的肩膀,他無奈,更心虛,猶豫了很久才開口:“我隻是怕你沖動,這并不是什麼大事不是麼?你知道我瞞着你絕對有我的理由……”
“可我現在很冷靜,我現在冷靜的不得了。”她毫不留情的拍開他的手,“你應該知道我沖動起來是什麼樣子,不可能還想着要把侑介從這件事擇出去,隻要他們一句沒什麼代價的道歉這麼簡單。如果今天不是老師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我?你說我妹妹被推下樓不是大事,那什麼才是?等繪麻進了ICU以後嗎?”
她的話,的确是說重了。朝日奈家的人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光費力地咧了咧嘴,半晌才擠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雪繪,我知道你生氣,可這說的話也太難聽了……”
“哈,我說話難聽?”她卻冷笑,掃了一眼外面再回到他身上來“那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你們把他們照顧的很好,讓我知道就算沒有泷澤雪繪的參與,我爸和繪麻照樣能毫無影響的生活?!”
“夠了。”一道分外凝重的低沉嗓音從唇中溢出,朝日奈右京輕輕拍拍泷澤雪繪的肩膀,低聲道:“這件事确實是我們考慮不周,忽視了你的感受,實在抱歉……可現在最重要的是把繪麻接回家,不是麼?”
所有的争吵在此停下。
這一聲勸阻讓泷澤雪繪恢複了一丁點的理智,急促的呼吸被緩慢克制,她死死盯着朝日奈光看,半晌才低低地應了聲,然後轉身,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冷靜一會兒。
連她自己都後知後覺的認為,她的怒氣大的有些過了頭,遷怒别人是不對,可是她無法控制這即将從心底溢出的負能量,她的理智,早就在看到監控裡繪麻痛到縮成小小一團的時候就已經土崩瓦解了。
她的妥協讓右京舒了口氣,可轉頭就走的動作卻不知又刺激到誰了,風鬥冷笑一聲,聲音再次變得尖銳起來。
“你真就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如果能早點收斂你那不可一世的臭脾氣,至于和你家裡人的關系搞成這樣嗎?”
泷澤雪繪的臉史無前例地陰沉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她轉身,本來就沒走多遠的路程徹底折返了回來,她一手扯住了他的領口,不由分說的就把風鬥拽了過來,“你再給我說一次我有什麼問題?”
他穿着的襯衫衣領被泷澤雪繪毫不留情地扯住,繃緊,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女人壓制的感覺讓他感到難堪,他扭了扭脖子,卻依舊不服輸,“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你什麼時候好好說過話?你說麟太郎走的時候不告訴你,但他不是被你氣走的嗎?你有主動給他打過一通電話嗎?吵完架之後甚至連繪麻的電話都不接,有什麼資格說你是最關心她的人——就憑你姓泷澤,她卻姓朝日奈嗎?!”
他的話毫不留情,簡直像是一記最響亮最諷刺的耳光,直接往她臉上甩。
泷澤雪繪的眼眶瞬間變紅,抓着他的領子把他狠狠甩到牆上去了,略顯單薄的脊背猛然磕到堅硬的牆壁,風鬥隻感覺後背和腦袋一疼,不禁悶哼一聲。突如其來的暴動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就連朝日奈光都太久沒見過泷澤雪繪真的動怒,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合夥将完全扭在一起的兩人架開。
“你給我冷靜點,跟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生什麼氣?”說完,他又朝另一頭被朝日奈要攔着的風鬥看了幾眼,沒耐心地啧了一聲,“你也一樣,瘋了嗎,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可他的話不但沒有任何效果,耳邊反而傳來一聲冷嗤,泷澤雪繪的聲音已經徹底變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問他:“連這種事你都要插手?”
她狠狠掙了幾下,朝日奈光險些握不住她,冷着眸低啞道:“這是學校……你想吵架回家再吵!”
“可他說的沒錯啊,但凡我有點能力,但凡我能受人喜歡哪怕隻是一點點,麟太郎就不會離婚,我的工作不會亂成一團,繪麻也不會認識你們,招惹到不該招惹的人,更不會被落到現在要被送到醫院的地步。可這是我家的事,你們誰都管不着——!”
話音未落,她已經毫不留情的揮開了朝日奈光的手。
“還有你,是不是管我很有成就感啊,什麼都要過來插一腳。”
聞言,朝日奈光渾身都僵硬起來。他知道這句話是對他的怨怼。
可是。
拳頭慢慢在身側攥緊,他看着她充血的雙眸反問,“如果我不管你,你覺得還會有誰管你?”
“我有求着讓你管我嗎?沒了你我就不能活了嗎?”泷澤雪繪卻笑了,她隻覺得諷刺,完全不顧有多少人在她身邊和變味的情緒,揪着領子一字一句的問:“朝日奈光,朝川流光大作家,你瞞着我可以,袒護你弟弟也可以,我沒意見!可現在繪麻因為這件事實打實的受傷了,你說這都是為了我好?……你以為你是誰啊,未免自我感覺也太好了,憑什麼理所當然的以為你們朝日奈家給我的就是最好的?!”
這字字句句,讓朝日奈光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他不過是想點醒她,也懲罰她。可質問是把利劍,毫不留情地捅進了自己心裡。
——你以為你是誰?
她知不知道這一聲諷刺的反問,有多傷人心?
那麼多年的陪伴,最後隻落得一句‘你以為你是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