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奈棗和她冷戰了。
他最終還是無法接受她的提議,不僅如此,他一定認為她不光玩弄了他的感情,還玩弄了他的身體。
果真是親兄弟,相同又不相同,泷澤雪繪隻覺得神奇,說起來那時候朝日奈昴也是不假思索的拒絕,不過反應更像是要靠自己更加努力拿下她的心,而後者是一聲不吭的跑走,甚至連在公司搭上同一班電梯也純無視她,并且破天荒的穿了黑色的高領毛衣,能遮的地方都遮住了,整個人簡直冷淡到不行。
泷澤雪繪遠遠沒表面看起來淡定,她突然意識到人的肌肉記憶可以深刻到非常鮮活的地步,每一顆細胞都是有記憶的。就算朝日奈棗包裹的像罐頭一樣嚴實,她卻總能将昨天夜裡他纏滿綁帶,紅着臉被她欺負的樣子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塊十足誘人的紅絲絨蛋糕,這樣的想象,讓泷澤雪繪眼睛裡染上了一點興奮。
她才不想他,但架不住她的胃在想。
“你們吵架了?”渡邊慎感到非常稀奇,像參觀珍稀動物一樣左左右右打量個沒完,“竟然在你生日的時候吵架,這也太小心眼了……哦,我知道了,是你劈腿被他發現了。”
“不會說話就滾。”泷澤雪繪被吵的心煩,對準他的鞋就是一腳。等進了辦公室了才面具崩壞,兩個人湊在一起一人一句的說起來。
“簡而言之,就是你隻想跟他走腎,他卻想和你走心?”聽完故事渡邊慎連連贊歎,“沒想到啊,泷澤部長竟然是渣女。”
“法律規定不能選擇短期關系了嗎?更何況我也沒有腳踏兩隻船。”她翻了白眼,一刀子又捅了過去,“那你女朋友呢?什麼魅力竟然讓浪子突然心甘情願的回頭?”
“哼哼。”渡邊慎風騷地撩撩頭發,“因為她床上很厲害。”
“……”
就多問這一句。
罵罵咧咧開了電腦,耳朵裡還聽着渡邊慎在滔滔不絕地講他是怎麼重振雄風,聽一句漏一句,等他講累去倒水的間隙擡頭,陰雲密布地問,“x生活就這麼重要?”
“拜托,你好歹在國外生活那麼多年,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話?”渡邊慎噸噸噸喝完水,将杯子在她面前重重一放,煞有介事地道,“就算在日本,沒有經驗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童男童女可不受歡迎。”
“……”
泷澤雪繪這下又沒聲了,眼睛盯着屏幕,十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渡邊慎越過桌子走過來看了她一眼,臉色終于正經了些,“話說,老頭和淺井會長的見面地點你選好了嗎?”
“嗯。”她頭也不擡,“在賽車場。”
“哈?”渡邊慎一臉你瘋了吧表情。
大佬們談工作的地方,最多的是在高爾夫球場裡,邊打邊聊,球場見人品,往往打着打着生意就敲定了。雪繪上學的時候沒少跟會長去過,自是也悟出了些門道。但這次淺井會長竟點名讓她準備,那自然是想見點新鮮的,順便看看他們的誠意,光一個高爾夫想必無法滿足他的胃口。
“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遊戲公司,起步的第一款遊戲都是ARPG和CAG類型。但在淺井會長手中誕生的第一款卻是賽車遊戲,距今已經十三年了,雖然制作的不是很成功但網上總也能查得到資料。”
她轉過電腦屏幕,點了點上面模糊成馬賽克的圖片和一串串代碼,“我解包了遊戲,發現裡面基本都是賽車界的專業東西,因為遊戲規模不大我順便又翻了制作組名單,基本可以斷定淺野會長年輕時候是個實打實的賽車迷。”
“但是他後期卻并沒有再發布任何有關賽車的遊戲。”渡邊慎接着她的話繼續分析,“所以你……也想讓他重振雄風?”
“說的真難聽,但意思差不多。”
“但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因為對賽車産生了陰影才不做的,這麼貿然不怕往槍口上撞?”
“嘿。”泷澤雪繪咧嘴一笑,一臉理所當然,“其實我也不确定,單純是第六感。”
更何況能讓老男人想起青蔥歲月本身就是一件很緻命的事情。
渡邊慎無語至極,但此時此刻隻能相信她的決斷。甚至在督促下惡補了賽車的知識點,過了幾天睜眼閉眼都是油門刹車的日子。
雙方會晤的日子如約而至,他們來的更早一些,提前在看台上布置了桌椅。渡邊慎瞅瞅悠閑喝茶的老爹,又看看蹲在一旁研究扳手的泷澤雪繪,依然忍不住緊張的抖腿,被拍了下肩膀才老實。
“你怎麼了?”雪繪隻覺得好笑,“腦子壞了嗎,怎麼緊張成這樣?”
“我能不緊張嗎。”渡邊慎瞪她一眼,“會開車和能上賽道能一樣嗎?你也不怕露餡兒!”
“放心啦,也沒指望你能跑出什麼成績,你隻要随便跑跑,把氣氛帶動起來,最好能誘惑着讓淺井會長也上車坐坐,這事基本上就成了……還有,過彎的時候不許打你那個破轉向!”
泷澤雪繪表情輕松極了,渡邊慎氣不打一出來,惡狠狠地把頭盔丢給她,“說得這麼簡單你怎麼不上?危險的事情都讓我做了,你就躲在後面說風涼話!”
“我?”她一愣,下意識睨了眼渡邊會長,後者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的争執,氣定神閑地吹着茶。
當初她在意大利沉迷賽車的事情會長是知道的。那時口袋裡不寬裕,他就借了一大筆錢助她改裝車,偶爾也會來看她比賽,鄭重其事的将頭盔帶到她腦袋上,囑咐安全最重要。可她哪懂這些,隻知道一個勁的提速,過彎,直至某日她前車在她面前翻出賽道,車手就算活着也成了面目猙獰的模樣,那時的情況太慘烈,但關于事故的每個瞬間她都記得非常清楚。
從那時起她心中就有了恐懼,又了恐懼,反應就會變慢。後來她的狀态越來越差,有次過彎的時候減速不及時,賽車沖出跑道撞上緩沖帶,不受控制的彈起來,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翻車讓她清楚感受到了很多東西,比如從觀衆席傳來的尖叫,甚至是陽光下的灰塵與飙出來的紅色血花,每個瞬間都變得非常慢,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其實前後不過才幾秒的時間。
那次事故她認識的人誰都不在場,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朝日奈光才趕過來,她脖子和小腿都打了石膏,像被抽去靈魂似的躺在病床上,翻車的時候她不怕,有的隻是潮水般席卷而來的後怕。所以那天後,她就不再下賽道了。
泷澤雪繪笑了笑,把頭盔還給他,誠實地說,“我不敢啊。”
渡邊慎不理解她的意思,嘴皮動了動,罵了一句膽小鬼。
十點鐘的時候,淺井會長的車準時開了進來,但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了三個身着賽車服,打扮的有模有樣的中年男人。
看起來計劃有變。
渡邊慎扯了下她的袖子,皮笑肉笑地問她,“不是說隻有我在下面跑嗎,這怎麼看起來要和我比兩圈似的?先說好了,我可不能那麼瘋,老子的命可是很值錢的……”
泷澤雪繪沒理他,隻是囑咐後面再加幾個凳子,翻手揪着他和渡邊會長一起迎了過去。
“地方您還喜歡嗎,淺井會長。”
“還不錯。”他看起來挺滿意,“是我在外面呆的時間長了?怎麼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樣出色的場地。”
“您先坐。”泷澤雪繪笑容滿面的将兩位大佬迎到座位上,聲情并茂又真假參半的講着自己是怎麼發現了這塊風水寶地,順便又将他們公司暗戳戳地一頓亂誇,說正好有個賽車遊戲的企劃要聯動,渡邊會長也要驗收。
渡邊慎在旁邊聽父親與她一唱一和,簡直雲裡霧裡,但又謹慎的不敢随意插話,聽着聽着,名字就突然被叫到了。
“渡邊公子也是賽車愛好者?”
“沒事時候是喜歡跑跑。”他硬着頭皮說道。
其實根本不是,他這個纨绔子弟隻喜歡喝酒和女人,買車猶如買白菜,隻關心外表不關心配置,在他這裡香車美人的意思就是在噴着昂貴香水的車裡和美人打打鬧鬧。
沒溫度的鐵皮殼子哪裡好玩了?
“那真是巧了,我這幾個朋友也蠻喜歡這個……要不然,跑跑?”說完,他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旁邊備茶的女性,問道,“雪繪小姐不一起嗎?”
介紹到一起來的那幾位剛好低頭抿了口水,聽到聲音才瞥頭看來,微了擡手舉杯向她示意,看起來有些輕佻。
“我就算了吧,比起參與,我更喜歡在上面欣賞。”她低眉順眼,将茶水倒入杯中。
淺井會長語氣頗有幾分惋惜:“那真是太遺憾了,本想着像雪繪小姐這樣的人,就算隻坐在車裡也足夠讓人神清氣爽。”
泷澤雪繪笑了笑,沒說話了。
她背着手,站在兩位大佬後面居高臨下的望着賽道,象征着開始的鳴笛聲響起,四輛賽車瞬間像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起初渡邊慎開的還是不錯的,直道上一直與前車咬的很緊,直至第一個彎道的時候才被甩開。這也與他過于保守的車技有關,一闆一眼的,穩得像是在田間小道而不是賽場,連油門都不敢踩。
尤其是在過彎的時候又看到尾燈單邊閃,泷澤雪繪簡直痛不欲生,幹脆放下了望遠鏡。
“渡邊公子跑得有些慢了,是今天狀态不好麼?”
“他就喜歡玩玩,沒想到碰上專業的了。”渡邊會長說着,輕描淡寫地瞥了眼身側的女性,“雪繪,多長時間了?”
她依言看了眼側闆上的計時器,最後一圈一分十四秒,雖然已經比第一圈進步很多,但這遠遠不夠,依舊是非常業餘的成績。
“快結束了,會長。”
她背着的手忍不住交握,同樣感到了緊張。連被拉來當氣氛組的小職員們都偷偷跑過來,問她等下還需不需要喊了。
當然要。泷澤雪繪把小旗子發下去,囑咐他們不僅要喊,還要喊的非常大聲。不僅給足氣氛,也是為了給渡邊慎加油。
安排的演員們懂了,所以在第一輛賽車沖線的時候嗓子都要喊啞了。
渡邊慎被第三輛車落下幾乎一圈半,頭盔脫下來的時候,他的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甚至連臉色都是蒼白的。他非常盡力了,泷澤雪繪看得出來,她從來沒見過這位少爺這麼拼的樣子,要是放在平時她高低會服一次,給他誠心實意的比個大拇指。但現在并不是來得及感動的時候,觀衆席小心瞅着這邊的臉色,會長同樣也不好對生意的事情開口,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的會晤有多重要,不管是為了裝進兜裡的薪水,還是為了公司的榮譽。
“地方選的不錯,就是火候還差點。”淺井會長沉沉的笑了起來,“有時候做生意和賽車是一樣的,第一個彎道無法分出勝負,但足以看得出車手的輸赢。”
“我喜歡合作的公司能讓我眼前一亮,不然我怎麼能将珍貴的IP交給他,光靠這樣虎頭蛇尾可不行……”說着,他擦擦手,眼看着就要起身,“我最近會很忙,如果有時間我會單獨再和雪繪小姐說。”
如果有時間?
這分明就是不想談的意思。
泷澤雪繪頭上有點冒火,腦子一熱就跟了過去。
“請等一下!”
她奪過渡邊慎手中的頭盔,走到他面前,“淺井會長,請您再給我一個機會。”
男人起身的時候,腿上的布料被茶水打濕了一塊,冷冷地貼在皮膚上,他沒做什麼表現,隻是幽幽地看着她,“你是說你要上場?”
“是。”泷澤雪繪回答的幹脆。
“理由呢?”
“因為您之前說過,市場不相信眼淚,隻有冷靜的絕對才能救命。不管是生意還是比賽,不要命的人才能赢得一場漂亮的勝仗。”
淺井會長有一點驚訝,他沒有否認,甚至對泷澤雪繪報以寬容的笑,幾分赧然,“雪繪小姐,我一直很喜歡你的覺悟。”然後順勢伸出手,整了整她的衣服,眼神很認真看着她:“好啊,隻要你可以超過他們任意一個,不管是生意還是其他要求我都可以滿足你。”
“不是一個,是全部。” 她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您隻需要賭我赢。”
年輕人的身上總有一股狂氣。
等她下去準備的時候,淺井會長打量着下面的跑車,饒有興緻地問,“渡邊會長是從哪挖了這麼有趣的人才,這麼敢想敢做的人可是稀罕極了。”
“她以前是我學生,從上學的時候就一直跟着我。”渡邊介閉着眼,氣定神閑,“說是我手裡的王牌也不為過,對她我是極為信任的。”說着,他又擔心的睜開眼睛,看到泷澤雪繪坐在車内正在适應着車的手感,兩人似乎隔空對視了一眼,點了下頭,隻希望她能記得他曾經說過的話——注意安全。
事實上,泷澤雪繪緊張的快要吐出來了。他們的車根本來不及改裝,隻能讓渡邊少爺動用人脈借了輛硬件差不多的來,車框經過特殊處理,定風翼塗染着獨一無二顔料,紅色和金色的漆在夕陽下閃爍着金屬色澤,賽道上沒有其它遮擋,隻有四台發動機在轟鳴。
她緊握着方向盤,心跳和跳動的數字漸趨一緻,此時距離她的下一場比賽僅剩十秒,但上一場已經過了三年。
她隐約聞到了火焰的味道,視線前方沒有任何阻礙,直道兩旁的白線一直延伸進太陽之中。
計時器開始倒數——5、4
有一種微妙幻覺埋上心頭,她的指尖也因為這種幻覺而抽動了一下。
3,2,1
四輛車瞬間咆哮起步,近乎是并排行駛了将近三秒才錯開,她咬着前車死死不放,眼裡隻有模糊後退的賽道,拼盡全力想超過對方。
她之前觀戰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三人的實力并不強,勝在配置好,最多也隻是業餘水平,畢竟有錢人做的隻是享受速度帶來的刺激,并沒有誰會把性命置于比賽之上。現在是180的時速,賽車的狀态絕對安全,泷澤雪繪準備提速,這樣下去根本不可能獲勝。
油門踩下去的一刻,比的就是速度。
可随着發動機加轉,那種令人眩暈的幻覺又來了,隐隐聽到了從三年前傳來的爆炸聲,那段時間她做過很多次噩夢,夢裡她開着同樣的車,飛起的碎石刮破了她的臉,夢境的結局總是沖出車道,車子失去重心砸在地面上,渾身的骨頭發出沉悶又破碎的聲響,她還是無可避免地感到害怕。
在分神的片刻,入彎的失誤使她讓出了内側彎道,後車順勢超越,将她死死堵在了最後一位。她踩着油門的右腿忍不住的在顫,眼前突然就黑了下來,連天幕都遮住了。然而就在此刻,耳朵裡突然闖入另一個聲音:“加油啊!泷澤部長!”
泷澤雪繪一愣,渡邊慎的聲音甚至壓過了引擎的轟鳴聲,帶着觀衆席大聲呼喊着她的名字。
“宇宙第一泷澤雪繪!”
他的臉漲得通紅,嘴裡喊着亂七八糟的話,“隻要你赢了,我他媽以後就是你的走狗小弟!”
喂喂,這又是什麼奇怪賭注。
她猛然回神,恐怖的狂風像是要掀翻車身,她輕打方向,一小點幅度就讓車身轉動過去。
創造價值,留住價值,這并不是一個人的比賽,現在,接力手輪到她了。
轟鳴交雜在一起的魔幻聲音讓人癡迷,泷澤雪繪大腦逐漸瘋狂,突然就想起最開始接觸賽車的原因。她無法自拔的癡迷于攻防兩端,掌握賽車的絕對控制權,因為這是她人生中唯一可以百分百掌握的東西,保持着一樣的侵略性和統治力。像是野獸,也契合她的人生信條,隻對最終目标感興趣。
腎上腺素與馬達轉速一同飙升,她将油門踩到底,徹底活動開的賽車如同猛獸掠過賽道,吞沒了一切對手。
如果現在問泷澤雪繪是否喜歡,那一定會得到肯定的答案。
是的,她還喜歡,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她追上了第一位的車尾,又将他甩到身後,完美通過了最後一個彎道。撞線的時候她猛地拉住手刹,在賽道上轉了超過九十度,最終穩穩停在了看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