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德麗握住我的手,同情的說:“别怪我哥哥,他是個男人,你不能指望他事事遷就你。”
“黛德麗……我想要離開這兒……”
我轉過臉去,無視了她的一臉震驚,隻聽見阿麗恩發出了一聲驚喘,黛德麗小姐也呆住了。
“你在說什麼?芙洛蕾特,你知道自己如今已是格拉斯頓伯爵夫人嗎?”
“這個頭銜對我已沒有任何意義。”
“失去孩子并不意味着你失去了所有!”黛德麗有些激動。
我轉過臉,淡淡一笑。
“在這兒我過得不快樂,我不想做一個籠中的波比,那比殺了我還難受。這兒沒有我留戀的……”
黛德麗抓緊我的手,“芙洛蕾特,你太與世隔絕了,我必須告訴你,格拉斯頓幾乎成了流言的搖籃,如果你走出去就會發現有多少針對你的猜度和敵意,你打算置若罔聞嗎?”
我認真的望着她,緩緩開口:“黛德麗,我一直不知道我究竟生下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黛德麗一愣,望了我良久,她和阿麗恩對視了一眼,顯然她們都知道。
黛德麗似乎下定了決心,對我說道:“你誕下了一個男孩兒,芙洛蕾特,我不打算再瞞你了,你必須承受這個事實,你生下的那個孩子是個殘缺不全的——畸胎。”
我揪緊了床單,一直以來侍女們隐隐約約的議論和忌憚的表情得到了證實,從我流産開始,大家看我的目光就隐含敵意和畏懼。回想懷孕那段時間的狀況,我愈發覺得我的精神曾瀕臨崩潰,甚至有些歇斯底裡。
黛德麗是位内心堅定地母親般的女性,她安慰我說:“親愛的,你千萬别受到流言的影響,也許魔鬼曾不小心碰了你,但他已經匆匆離去了,他從不會隻盯着一個受害者,眼下不幸已經過去,隻要我們振作起精神就會有希望。”
“希望是什麼?”我從床上努力的撐起身子,依靠在阿麗恩懷裡,自嘲般的笑。
“你還年輕,隻要養好身體,一定會有孩子的。”黛德麗抓住我的手給我打氣。
“如果我不能再生育了呢?”我喃喃,這話把她們吓了一跳。
“不可能……哦,不……不會這樣糟糕的。”黛德麗在胸口劃着十字。
“謝謝你們這麼……愛我,如果我不會再有孩子,我就必須得離開這裡。”我感覺自己的雙眼甚至失去了焦點,隻是茫然的盯着大床頂上厚重沉寂的帷幔。
我甚至有種感覺,它們接下來就會如釋重負的墜落下來,宣告我的塵埃落定的命運。
從那天起,阿麗恩每天就寝前都跪在燭台邊為我祈禱,我相信黛德麗也在這麼做。我從内心裡感激她們,我知道她們并不是隻關心格拉斯頓這個頭銜之下會不會有繼承人,而是她們真的不忍心看我這麼自暴自棄。
可是,很長時間我都無法凝聚起精力來,我總是有氣無力,昏昏沉沉,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躺着。
我需要沉浸在夢裡,在夢裡我一直在小時候的諸個場景裡徘徊。夢裡的我十分自由,盡管某些場景很令人傷心,譬如母親死亡的那間屋子,我那堆着被家庭教師毀壞的玩具木頭士兵的小閣樓,那隻躺着遊獵時因為将我甩下來而被處死的小馬屍體的馬廄……
童年時的場景曆曆在目,它們很少有歡樂,甚至儲滿了令人絕望的傷痛,然而我卻固執的在夢裡一遍遍造訪它們,一次次感受那種凄然無助。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有這種奇怪的毛病,我喜歡用傷痛來治療傷痛,似乎我醒來以後會更加渴望在陽光下騎獵,感受到我比夢中更自由的奔跑。
鳥籠裡的鹦鹉可不像我這般喪氣,波比每天都精神抖擻的用紅豔豔的嘴唇精心梳理自己的羽毛,在籠架上小碎步的溜着腿。
但時間一長,就連鹦鹉原本歡快的叫聲也越來越意興闌珊,仿佛被我的卧室裡愁雲慘霧的氣氛感染。我沒有心情逗她玩,阿麗恩更不再有精力教她說話,波比似乎也生病了一般。
有一天,我終于對阿麗恩說:“把波比放了吧!”
阿麗恩猶豫了一下,“可是讓她去哪兒呢?找不到吃的她該怎麼辦?”
這句話把我難住了,我想的不隻是鹦鹉,阿麗恩這話似乎也在映襯我,我不也同這隻倒黴的鳥一樣被囚禁在這裡嗎?
就連黛德麗小姐想帶我出去散散心都不被允許,我的寝室周圍時刻有侍衛把守監管,我不能騎馬也不能到庭院裡去散步,隻有阿麗恩才能自由出入我的寝室,為我侍奉飲食和更衣。
波爾曼總管總是畢恭畢敬的告訴我,我需要靜養,如果我離開了這個房間,再出現什麼意外,所有人都要倒黴。
了解到這個事實我其實并不吃驚,我知道格拉斯頓伯爵的為人,他愛我時可以無所顧忌,不愛我的時候就會破釜沉舟。
如今他允許我呆在主塔寝室裡衣食無憂的靜養已算仁慈了,畢竟這時代很多男人隻把婚姻當做獵取财富和子嗣的工具,一旦達成目标就會将他們的妻子束之高閣,鎖進高塔不允許她們出來。
我甚至還聽說有的貴族夫人在鄉間忽然暴病而亡,或者從樓梯上摔下來扭斷了脖子,死的莫名其妙。而她們的丈夫幾乎立刻就會再娶進來一個年輕嬌妻,得到更多的财産和地位。
正像黛德麗說的那樣,格拉斯頓伯爵年富力強,又是宮廷的寵兒,娶我對他算不得有任何好處。
從我這裡他連一樣想要的都沒有得到,此刻離婚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他會另娶一位身體健康、貌美又富有,且能滿足他強烈的索求的女繼承人,譬如說那位沃倫丁公爵夫人就是最佳人選,我甚至覺得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取我而代之成為格拉斯頓的新女主人。
我看着阿麗恩日夜為我禱告,為她的誠信感到憐憫,也許是我從小就沒有多少虔誠的信仰,我從不覺得禱告有什麼用,我也不相信魔鬼的所謂詛咒和寬赦。
無論魔鬼在不在我身旁,我都無動于衷。
黛德麗曾為我突然變得“世故”起來大驚失色,她一直敦促我向伯爵哀求乞憐,主動示弱,并尋找機會再度博得他的恩寵。
按照黛德麗的想法,我把勞倫斯重新拐到床上來并不是件難事,隻要我肯那麼做,不多時就能再懷上身孕。
隻要我為他生下一個男孩兒,我就可以永遠高枕無憂了。
但我是那麼了解我丈夫,他是個驕傲而冷酷的男人,當我主動向他乞憐,他也許會憐憫我,可是他卻絕不會忘了我的背叛,忘了我曾拒絕他的索求。
這筆賬如今一股腦的算在了我身上,黛德麗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她想象不到勞倫斯的心裡有多麼恨我。
他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現如今我越是矯揉造作,曲意逢迎,非但不能得到任何好處,恐怕會讓他徹底生厭,甚至可能一怒之下将我趕到修道院去。
漸漸地,黛德麗也很少來看我,阿麗恩說她的行動受到限制,她丈夫林頓男爵很忌諱她和我在一起,因為我已經是一個不祥的征兆,有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守衛在附近的士兵眼裡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