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黃昏,夕陽給冰冷的建築鍍上一層暖金。停機坪的風帶着引擎的餘溫,吹動着兩個年輕女軍官的短發。
淩木和姚夜星并排站着,看着遠處正在做起飛前檢查的武裝直升機。沒有眼淚,沒有依依惜别的傷感話語,氣氛甚至顯得有些過于平靜。
她們太了解彼此了,就像了解自己的掌紋。選擇留下,或是離開,都是遵從本心做出的、無需解釋也無需質疑的決定。
“走了。” 姚夜星率先開口,聲音平靜,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的直升機上,仿佛隻是通知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嗯。” 淩木應了一聲,同樣沒看她,雙手插在作訓褲口袋裡,姿态慵懶,嘴角甚至還噙着點慣常的玩味,“回去别太想我,好好做侬的政委,争取早日當上将軍。”
姚夜星終于側過頭,看向淩木。夕陽的光勾勒出淩木深邃的側臉輪廓,寸頭,小麥色的皮膚,玩世不恭的笑意下,是掩藏不住的、屬于戰士的鋒利。姚夜星的眼神異常複雜,有擔憂,有不舍,更有一種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恐懼。
“淩木,” 姚夜星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着一種近乎命令的嚴肅,眼神銳利如刀,“你給我聽好了——不許犧牲!聽到沒有?絕對!不允許!”
她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淩木的骨頭上刻下烙印。這突如其來的、帶着老媽式蠻橫的命令,打破了表面的平靜。
淩木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帶着點無奈:“曉得了曉得了,姚阿婆。我惜命得很,舍不得死。”
“你最好記住!” 姚夜星眯起眼睛,胸口微微起伏。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但看着淩木那副仿佛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想到她即将踏入的那個真正的、充滿未知危險的深淵……所有的僞裝,所有的“成熟”,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淩木……” 姚夜星的聲音驟然帶上了濃重的鼻音,眼圈瞬間就紅了。她猛地伸出手,不再是命令的姿态,而是帶着一種近乎蠻橫的力道,一把将淩木狠狠地拽進自己懷裡,淩木的腦袋“乓”一下撞在她胸口。
淩木臉上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間僵住,随即隻剩下不舍,眼神變得柔軟而無奈。她沒有掙紮,任由姚夜星抱着,感受着懷中身體傳來的、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和肩膀處迅速蔓延開的濕熱。
姚夜星把臉埋在淩木的肩窩裡,聲音悶悶的,帶着壓抑的哭腔和慣常的姐姐一樣的命令:“你必須……必須每個禮拜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們有通信限制……我不管你要給多少人打電話,你每周都要給我打一次,聽見沒有?”
但淩木沒有反駁,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擡手,帶着安撫的力道,拍着姚夜星緊繃的脊背,輕輕靠在她的胸口。“好的好的,第一個給你打,每周都打,煩死你。”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幾乎是撒嬌的意味,“保證讓你知道我還活着,好了伐?”
姚夜星收緊手臂用力吸了吸鼻子,開始拍淩木的腦袋,依舊不依不饒:“還有!好好照顧自己!不許受傷!不許……”
“行了行了,” 淩木打斷她,語氣恢複了點平時的調侃,但帶着不易察覺的溫柔,“再啰嗦下去,趕不上飛機了。快走吧,未來的姚将軍。好好幹,等你罩着我呢。我要是哪天退役沒飯吃了,還得去求你收留,記得給我留個掃地的位置啊。”
姚夜星終于放開了淩木,狠狠瞪了淩木一眼,然後用力揉了揉她的寸發,那眼神又氣又無奈。她用力抹了一把臉,把最後那點脆弱抹去,重新挺直了脊背,恢複了那個冷靜成熟的姚夜星。
她沒再說話,隻是深深地、用力地看了淩木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千言萬語——擔憂、祝福、不舍,還有“你給我好好活着”的無聲命令。
然後,姚夜星猛地轉身,背脊挺得筆直,大步流星地走向那架等待的運輸直升機,再也沒有回頭。夕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孤單又堅定。
淩木站在原地,雙手重新插回口袋,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隻剩下一種沉靜的目光。她看着姚夜星利落地登上舷梯,身影消失在機艙門口。引擎的轟鳴聲陡然增大,旋翼卷起的狂風帶着塵土撲面而來。
“再見啦,姚夜星!再見!别把我忘了!再見!”她突然開始大喊,一隻手放在嘴邊,另一隻手用力揮舞着。
直升機拔地而起,在夕陽的金輝中,化作一個越來越小的黑點,最終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風停了,停機坪恢複了寂靜。淩木依舊站在原地,她不再大喊,望着姚夜星離開的方向,久久未動。夕陽的餘晖落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卻也投下了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最好的朋友,選擇了不同的戰場。沒有煽情,沒有拖泥帶水,隻有一句任性的“不許犧牲”,一個用盡全力勒得人生疼的擁抱,和一片被淚水浸濕的肩膀。
但她們都知道,無論相隔多遠,無論身處何方,那條名為“摯友”的線,永遠堅韌如初。
淩木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麼重擔,又仿佛背負起了新的東西。她擡手,摸了摸剛才被姚夜星淚水浸濕、此刻已經微涼的肩頭布料,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轉身,她朝着燈火漸亮的A大隊營房走去。背影在夕陽下拉長,孤單,卻無比堅定。她的路,才剛剛開始。而姚夜星的路,也在另一個方向,延伸向屬于她的星辰大海。
秋高氣爽,将A大隊訓練場涼爽而惬意。泥濘、汗水、扣分單、還有那場驚天動地的“野人谷”騙局,似乎都被這舒服的天氣暫時熨平。
新晉的“南瓜”們——淩木、陳默、章齊樂和其他幾個同樣脫胎換骨的戰友,與三中隊的老兵們随意地圍坐在草地上。空氣中彌漫着青草、泥土和一種劫後餘生、塵埃落定的松弛感。
袁朗坐在人群中間,難得地沒有抽煙,指尖撚着一根草莖。他身上那種慣常的、帶着審視和壓迫的教官氣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而厚重的、近乎兄長的氣息。他看着眼前一張張年輕卻已刻下風霜痕迹的臉,目光深邃,像是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手足。
“好了,”袁朗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一種塵埃落定的莊重,“折騰了你們這麼久,從南瓜地裡挑挑揀揀,總算是……挑出來了幾個能看的。”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目光掃過淩木、陳默、章齊樂……一個個名字,一張張臉。
“歡迎你們,”袁朗的聲音沉了下來,每個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漣漪,“加入A大隊。這次,是真的了。”
沒有歡呼,沒有掌聲,隻有更深的寂靜,一種飽含着複雜情感的寂靜。
袁朗的目光投向遠方蔚藍的天際,又緩緩落回眼前這些年輕的戰士身上,聲音帶着一種穿越硝煙的沉靜,低沉而有力:
“從今往後,你們的名字,就是老A。”
“這裡,沒有軍銜高低,隻有生死兄弟。”
“我們,就是一家人。甚至比血緣更近,比家人更親。”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鷹隼掃過全場,“為什麼?因為我們要——長相守。”
“長相守,”袁朗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在他口中仿佛有了千鈞的重量,他停了一下,似乎在強調這個詞的分量,“以後,你們得習慣一件事。”
他環視衆人,眼神裡沒有了平日的戲谑,隻有一種近乎沉重的坦誠:“我們将會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