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忽略的聲響。是林靜搭在遙控器紅色按鈕邊緣的拇指指甲,無意識地刮擦了一下光滑的塑料外殼。
時間仿佛凝固了。
講台上,林靜臉上的所有表情——溫和、平靜、狂熱、悲憫——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被徹底看穿的空白。她那雙曾閃爍着殉道者光芒的眼睛,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虛無和……一絲被剝掉所有僞裝的、赤裸裸的疲憊。
她沉默了足足有五秒。
然後,一個極其輕微、幾乎像歎息般的聲音響起,透過拾音器,清晰地傳到淩木的耳中,也傳到外面所有屏息凝神的戰士耳中:
“……你說得對。”
承認了!
如此平靜,如此坦然,甚至帶着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釋然。
“我窮盡所有智慧,也無法窺見那終極答案的萬分之一。那種……被永恒放逐在真理門外的感覺……” 林靜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比死亡可怕一萬倍。”
她微微閉了下眼,再睜開時,那虛無的眼底深處,似乎又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光,但那光不再是殉道的狂熱,而是一種……近乎于憐憫的嘲諷。
“可是,你和你的戰友們呢?” 她的目光掃過淩木,又仿佛穿透牆壁,看到了外面那些嚴陣以待的身影,“你們如此珍視他人的生命,為此可以毫不猶豫地獻上自己的。你們把‘守護’當作信仰,把‘犧牲’視為榮耀……”
她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絲悲涼的弧度,“這何嘗不是另一種絕望?另一種……用群體的意義來逃避個體面對宇宙時同樣渺小和孤獨的絕望?你們和我,本質上,都在尋找一個殼。”
她的身體依舊嚴嚴實實地縮在男生身後,遙控器的拇指和握槍的手穩如磐石。
“不過……” 林靜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奇異的、真誠的敬意,“我尊敬你們。我尊敬軍人。你們至少……敢于直面這絕望,并試圖在虛無中,點燃一點微弱的、屬于人間的燈火。”
頻道裡,鐵路的命令如同冰河炸裂,帶着最後時刻的決斷,狠狠刺入淩木的耳膜:“目标确認!行動!行動!行動!!!”
幾乎在命令響起的同一刹那!
階梯教室最後排,那道挺拔的身影如同蓄滿力量的弓弦驟然釋放!
淩木的身體沒有一絲前兆地矮身、前沖!動作快得如同貼地疾掠的黑色閃電!在身體啟動的同時,她垂在身側的右手已經擡起,腰間的配槍不知何時滑入掌心,槍口瞬間鎖定目标!
林靜的頭顱——那被男生死死擋住!
而是男生校服後背心髒位置偏左上方三寸!一個理論上即使被人體阻擋,彈道軌迹延伸後仍有極高概率重創其後目标的點!
對視。
那個學生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淩木看見他的恐懼已經消失。
“殺了我吧,你得救所有人”
他最後的口型。
“砰!砰!砰!”
三聲急促到幾乎連成一線的槍響,如同死神的喪鐘,在死寂的教室中轟然炸開!
巨大的沖擊力讓擋在林靜身前的男生身體猛地向前一弓!鮮血如同妖異的噴泉,瞬間從他前胸後背的三個彈孔中狂湧而出!他眼中的情緒尚未完全擴散,生命的光彩已然熄滅。
就在男生身體因中彈而前傾、遮擋出現一絲縫隙的瞬間
林靜那雙帶着悲憫與敬意的眼睛,在驟然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淩木那雙冰封的、燃燒着決絕火焰的眸子!以及……那從男生背後破體而出、帶着血肉碎末、如同地獄火種般射向自己的三顆子彈
時間仿佛被拉長。
林靜的嘴角,那抹悲涼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點。她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甚至……一絲解脫。
子彈精準地穿入她的胸口。
她的身體猛地向後一震,眼中的光芒如同被風吹熄的燭火,瞬間黯淡、渙散。握着遙控器的右手無力地松開,那個黑色的死亡開關,從她失去力量的手指間滑落……
然而!
就在遙控器脫手的瞬間!林靜那被子彈貫穿、本該瞬間死亡的身體,殘留的神經反射讓她垂落的右手食指,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猛地向掌心蜷縮,指尖狠狠擦過遙控器側面一個不起眼的凸起!
“滴——!” 一聲尖銳短促的蜂鳴聲,如同惡鬼的獰笑,在死寂的教室中驟然響起!遙控器側面的一個小型指示燈,瞬間由綠轉紅!
“不好!隐性觸發!!” 陳默撕心裂肺的吼聲在淩木的耳麥和公共頻道裡同時炸響!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淩木的瞳孔驟然收縮!在三槍擊斃林靜的瞬間,她扣動扳機的食指沒有絲毫停滞,憑借着千錘百煉的本能和預判,手腕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微調,槍口在火藥燃氣尚未散盡的瞬間,再次噴吐出緻命的火焰!
“砰!!!”
第四槍!也是她拔槍後最快、最精準的一槍!
子彈如同長了眼睛,精準地撕裂空氣,狠狠撞在林靜那剛剛松開遙控器、正因神經反射而蜷縮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可聞!
林靜的整個右手掌連同那閃爍着紅光的遙控器,被狂暴的動能瞬間從她的手臂上撕裂、打飛!遙控器旋轉着,帶着一蓬血雨,遠遠地摔落在教室的角落,那刺目的紅光兀自瘋狂閃爍!
“轟——!!!”
幾乎在遙控器落地的同時,教室厚重的大門如同被攻城錘擊中,轟然崩塌!木屑紛飛!
“控制敵人。”袁朗冷硬的聲音通過喉麥傳到每一個特種戰士耳中,狙擊槍的子彈瞬間打穿了幾個試圖搶奪遙控器的恐怖分子的頭顱。
“一群混蛋!” 章齊樂的怒吼如同驚雷,他像一頭發狂的獅子,帶着狂暴的氣勢撞進來,沉重的戰術靴狠狠踏在一個剛擡起槍口的恐怖分子胸口,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手中的自動步槍噴吐着短促而精準的點射,瞬間壓制住另一個角落的火力點!
“人質低頭!!!” 齊桓的聲音沉穩如山,瞬間擋在幾排驚慌失措的學生前方,手中的防彈盾牌“砰”地砸在地上,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拔出配槍,将一個試圖混入學生群中的恐怖分子精準爆頭!
“啞巴!罐子!” 蕭知著的身影如同幽靈般從破碎的窗戶翻入,落地無聲,手中的微沖瞬間掃倒兩個試圖沖向生物制劑儲存罐的敵人,同時對着耳麥大吼!
陳默的身影緊跟着沖入,他的眼鏡片上反射着角落那個兀自閃爍着紅光、發出刺耳蜂鳴的遙控器,以及講台附近那個靜靜躺在地上的、标識着骷髅頭的銀色金屬罐!他的臉色煞白,但動作沒有絲毫慌亂,如同撲向獵物的鷹隼,直撲那個最緻命的罐子!技術兵的手,此刻穩得如同精密機床!
硝煙、血腥、怒吼、尖叫、子彈的呼嘯、骨頭的碎裂……瞬間将死寂的階梯教室變成了修羅煉獄!
而在教室最後排,淩木保持着開槍後的姿勢,槍口還殘留着淡淡的青煙。她微微喘息着,深邃的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落在講台上。
林靜的身體軟軟地靠在講桌旁,胸口已經被子彈打得血肉模糊,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米色的套裝。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闆,臉上凝固着最後那絲悲涼的平靜,以及一絲……奇異的解脫。她的右手腕處,隻剩下血肉模糊的斷口。
而那個學生,淩木沒有勇氣去看他……
淩木緩緩垂下持槍的手。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過度爆發後留下的一絲蒼白,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倒映着心底這片由她親手點燃、又必須親手撲滅的混亂與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