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轎子與馬車齊齊整整列了一排,瞧着頗有幾分氣勢。
蕭景衍見馬車上并未挂哪家府上牌子,更别說馬車規制,以及不見前來接人的主家。
他看向一旁的張嬷嬷,“這不是榮國府的馬車吧?”
一直憂心未能請來郎中診脈的黛玉擡眼掃過着統一短衫的車夫,便知雪雁所言不虛。
碼頭上人來人往,并非說話的場合。
黛玉輕拍一下雪雁小臂,側身道:“嬷嬷一同上車說吧。”
張嬷嬷知道自家姑娘聰慧,如今有雪雁提醒,已然是瞞不住,隻得如實道來。
觑着姑娘同雪雁臉色不好,張嬷嬷心下咯噔一聲。
此事少不得要勞煩賈府當家人,萬不能因賈府仆婦沒規矩讓姑娘惱了外家。
張嬷嬷忙将矛頭指向代國公世子爺。
“聽聞那位世子爺前些日子因口角沖突打斷了樂善郡王幼子雙腿,拖行半個京城,手段狠厲……”
黛玉蹙眉道:“嬷嬷,剛剛在碼頭承蒙世子爺相助,可見他是個熱心腸,此事或許另有内情。”
蕭景衍到嘴邊的質問被黛玉這一番話安撫住。
小姑娘還算有些良心,知道不能偏聽偏信。
分明是那慶鑲當街調戲良家女為妾,打斷其父雙腿,他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皇帝舅舅還誇贊他呢!
張嬷嬷聽着兩人一唱一和誇贊,心中愈發愁苦。
無風不起浪,若代國公府世子真如此好,市井又怎會有這些傳言。
更讓張嬷嬷糟心的是黛玉接下來的話。
“嬷嬷讓車夫尋個幹淨的旅店先住下。”
聞聲,張嬷嬷驚呼道:“姑娘這是要作甚?”
黛玉将攪成麻花的帕子收入袖中,“一會兒到了旅店,嬷嬷将帶的藥材收拾出兩份能送去代國公府的,我親去。”
打人非她本心,但她代表的不止自己,更是林家的臉面與風骨。
“外祖母那裡,還得嬷嬷替我走一遭告罪一聲,勞她老人家為我這不孝外孫女挂心。”
她家姑娘自出生就會吃藥,也就三歲那年來了一個道士略好了些,卻也嬌弱。
那位代國公世子被姑娘一巴掌打暈,九成九是有隐疾。
“姑娘,萬萬不可啊!”
“有何不可,我陪姑娘去。”蕭景衍說的真心實意。
如此一來,他便不需要再尋借口回府。
張嬷嬷不敢訓斥主子胡鬧,隻能怒瞪雪雁,“你跟着裹什麼亂。”
“姑娘若真為賈府着想,更不該自己去代國公府。”
“這是什麼道理?”
蕭景衍不明白,黛玉卻明白張嬷嬷未盡之言。
碼頭上她們早已亮明身份,如今賈府的奴仆已慌不擇路歸家禀報。
從京都碼頭到榮國府,不知有多少人瞧着、看着,若隻她自己前往,難免置外祖母家于不義之地。
“是我思慮不周。”
黛玉此時有些後悔剛剛未能找出一個兩全的法子解決。
“姑娘如此年紀能想到這些已然難得。”張嬷嬷将黛玉半攬入懷愈發心疼。
若夫人還在,姑娘又何須在這個年紀思慮這些。
換旁人家的姑娘,此時還不知如何哭鬧着尋爹找娘呢。
蕭景衍面對自我反思和寬慰的一老一少,也不好再開口勸。
垂眸看着白嫩的雙手,蕭景衍氣結。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一同煩悶的還有榮國府二太太王夫人拿頭疼當借口,讓看着辦的王熙鳳。
一頭是聖眷正濃的小世子,一頭是心心念念外孫女的老祖宗。
在府中威風八面的鳳姐兒頭一回不知該如何處理,忍不住對着平兒吐苦水。
“真真是我的好姑媽,讓我去哄老祖宗,這種事能瞞得住?”王熙鳳揮着帕子假裝抹淚。
恰賈琏歸家,見鳳姐兒垂淚,上前質問平兒,“誰惹你們奶奶?”
平兒見鳳姐兒抹淚更勤,嗚嗚咽咽幹嚎,知曉這是允許她說,一五一十将此事道來。
賈琏雖不好讀書,卻機變圓滑,聽上兩句便知其中另有文章。
“我的好奶奶,還當是什麼難事,這哪裡值得你哭一場。”
看着笑嘻嘻靠近的賈琏,鳳姐兒愈發氣惱,甩了帕子不看人,“二爺好大的口氣,你且說說如何穩住老太太,又如何不得罪代國公府的世子爺。”
賈琏坐到鳳姐跟前,“奶奶可信林表妹一巴掌打暈世子爺?”
鳳姐兒還以為賈琏能說出什麼有見地的話,竟拿傳回來的話問她,冷笑一聲,正欲譏諷兩句。
賈琏半攬香肩又問:“奶奶可信咱們大姐兒一巴掌打暈她寶二叔?”
“咱們大姐兒才多大,有多少力氣。”鳳姐兒回嘴一句也轉過彎來。
她的大姐兒不能,那嬌嬌柔柔的閨中女兒又如何能一巴掌打暈世子爺。
這其中必有深意。
鳳姐兒管着榮國府大大小小事務,也聽過蕭世子的名聲。
前任吏部尚書言蕭世子稀世白玉養野草,被其惡意舉報養瘦馬貶官嶺南;前任戶部尚書因不肯用他舉薦的人,被舉報貪污革職。
登時,鳳姐兒驚出一身冷汗,“二、二爺,你說世子爺這是要對咱們家還是林姑父……”
并未往這上面想的賈琏愣了一瞬,随即拍着鳳姐兒背道:“咱們家如今什麼光景,唯有二叔一個員外郎,哪裡入得了這位眼。”
自上皇退位,四王八公後輩皆不得重用,榮國府襲爵人賈赦也隻是個蝸居馬棚花天酒地的一等将軍。
鳳姐兒雖不願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比起那些個權臣,自家連提鞋都不配。
反觀林家四代列侯,林如海又是科舉探花入仕,如今任巡鹽禦史已有七載。
鳳姐兒雖不讀書,也知鹽官是實打實的肥差!
“不是咱們家,那是林……”
若真這般,林家姑娘萬萬不能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