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的宋嬷嬷瞧着‘雪雁’眼中的不滿與疼惜歎一口氣。
皇家下帖邀請可謂天大榮耀,做子民的哪裡能同皇家講孝道。
這丫頭的性子着實該闆一闆。
蕭景衍忽覺後脖頸一陣發涼,扭頭看着将帖子放下的嬷嬷,順手将糕點盤子遞過去,“嬷嬷可要嘗嘗?”
這段日子小廚房裡沒少做各色糕點,黛玉看出宋嬷嬷年歲大些嗜甜,特意吩咐廚娘分兩種口味。
起先雪雁還嘗試蹭嬷嬷的糕點,結果因太甜灌了一壺水被大家笑了一回,怎這會兒又來問嬷嬷?
黛玉蹙眉看向‘雪雁’。
蕭景衍垂眸見小姑娘眼神中的審視,心頭猛跳!
小姑娘瞧出破綻了?
蕭景衍自認每次來的時間不長,也未有什麼出格舉動,不該出岔子才對。
若非他自己,便是雪雁那蠢東西同小姑娘坦白了一切?
蕭景衍一雙手握拳又松緊,正準備開口。
同樣看到‘雪雁’動作的黛玉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可是身體不舒服?這裡有白芷姐姐幾個,哪裡要你時時在跟前。”
“如今我被封了縣主,請個醫來替你診治亦不是難事,若有什麼萬不可瞞着我。”
從維揚到榮國府,孤身離家的又何止她一個,自來憨頑爽朗的雪雁數次落淚也是為她抱不平。
在府中便由着她,如今更甚。
如三月春風的吳侬軟語吹入蕭景衍心間,瓦解他的擔憂與剛剛鼓起的勇氣。
蕭景衍活動一下手腳,沒察覺任何問題,扯出個大大的笑臉道:“姑娘,我無事。”
“那你剛剛?”
幾次過來,蕭景衍也摸索出些門道,扶着黛玉坐回圈椅中。
“我見不得姑娘不高興,若姑娘在這裡住的不舒服,何不寫信回家住。”
這幾個月的探查中,他知道林家在京中有宅子,隻是多年未住人不曾修繕。
見雪雁真的無恙,黛玉嗔怪道:“怎又說這種傻話?”
“姑娘現在有縣主身份,又有賜下的嬷嬷,還有誰敢挑姑娘的教養。”
見小姑娘不語,蕭景衍再接再厲,“我曾聽說咱們在京中也有宅院,若老爺知道姑娘在賈府的種種怕是第一個接您歸家。”
瞧瞧他才多久沒見,好好的小姑娘生生養瘦了。
原本一身傲骨還能拿言語彈壓的伶俐口舌此時竟成了擺設。
賈府當真會養人!
見‘雪雁’如此氣憤,黛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咱們終歸是要家去的,你何苦如此氣悶自己。”
“那姑娘又因何眼眶通紅。”若非小姑娘暗自垂淚,他又如何會來此。
黛玉垂眸,她隻是為母親傷心。
那時她還小坐在母親膝頭跟着聽三節兩壽的單子說到外祖家時很是懷念。
不過待看到減薄的回單時,又會念‘一瞧就是二嫂子的手筆,當真越發不成個樣子。’
見小姑娘如此,蕭景衍蹲下身子低聲勸,“姑娘,給老爺寫信吧。”
兩淮如今亂成一鍋粥,唯有一個林如海苦撐,拿到消息時他都心驚。
無論是為夢中大哥亦是小姑娘那義無反顧的一跪,讓沿海百姓免于戰亂他都不能放任。
更何況林如海隻身斡旋兩淮鹽稅數年,他做不到讓忠臣赴死。
黛玉本就是報喜不報憂,慣會體察人心的性子,若非如此怎林如海一勸便含淚舍父入京。
“是該寫封家書。”也不知父親可有努力加餐飯。
聽得小姑娘答應,蕭景衍頓時松了一口氣。
下一瞬,看着小姑娘通篇報喜不報憂,蕭景衍險些氣笑。
這信送回去,林如海怕是更無後顧之憂,越發拼命周旋。
“姑娘,信不能這樣寫。”
黛玉側頭,看着面前的‘雪雁’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來襲。
看着小姑娘一雙帶着好奇的水眸,蕭景衍心頭一軟,握住想要揉一揉小姑娘頭的手。
開啟了第一次教學:适當訴苦。
“我知姑娘是為了讓老爺放心,可若老爺太過放心讓您一直留在這裡呢?”
若說從前在維揚尚且模糊,如今入京數月,即便所知不多也足夠黛玉從中窺探出些什麼來。
她不寫分明是想爹爹寬心、安心,不必因她而分心。
這錯了嗎?
看小姑娘眉頭輕蹙,蕭景衍恨不能伸手給揉平。
他逼小孩子作甚,總歸有他在。
可上次夢中大哥與邊疆将士的種種讓他害怕,還有春升查到的那些流言。
他受的恩寵與愛不夠多嗎?
可在他身上的算計同樣不少。
若數年後與夢中無異,他可能救下大哥,救下保家衛民的将士們?
林如海不就是為了家人好,結果妻兒皆亡,唯一獨女隻能送入京中。
隻是這榮國府當真能做小姑娘的依靠?
若以心疼之名便扼殺一個聰慧有才的小姑娘成長與未來,與殺人有何分别。
“老爺與夫人鹣鲽情深,若姑娘讓他太放心,姑娘不怕?”
見小姑娘紅潤的嘴唇一點點張大,蕭景衍繼續加碼。
黛玉娥眉輕蹙又展開,她想責備一句雪雁說的不對,可偏偏字字句句入了心。
良久,她将桌上寫好的信箋揉成團。
“替我再磨些墨吧。”
雖未将賈府情形全部列出,但比之前一封可謂天差地别。
蕭景衍滿意的同時不忘誇贊小姑娘。
“姑娘寫的很好,想來不日咱們就能回家住。”
黛玉再度被逗笑。
相比不知何時能回的家,她更想知道小世子可否又心急她‘沉睡’,可否同親人團聚。
瞧着小姑娘收好信,眉眼間全是少女獨有的嬌俏。
蕭景衍心頭油然而生出一股滿足,随即便是濃濃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