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川看不透謝銜星眸底的情緒,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問什麼,回想起那日街上與楚玥的相遇,如實說道:“那日我在外辦事,回來時在大街上碰見一個女子捂着心口,上前詢問了一番才知道是楚商小姐。”
捂着心口...怕不是她心疾犯了。
謝銜星直覺告訴他林鶴川絕對沒那麼簡單,适才他舉起酒杯時,自己就瞥見了他虎口皺起的薄繭,若非握劍之人,怎會在虎口生繭?
林家歸根到底就是一界商賈,重在經營之道,而非武力豪奪,他又為何會習武?
蕭長庭今日帶謝銜星來,其實就是讓他來露個面,叙叙舊,眼見飯桌上氣氛愈發得詭異,他清了清嗓子:“那鶴川也是好心。”
季向笛也跟聲:“不說這個喪門星了,今日來就是大家叙叙舊,黨川今年秋後是不是就要去考試了,我在此提前祝黨川兄一舉奪魁。”說着朝段黨川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謝銜星酒杯一置,震得酒桌微微顫動,“喪門星?”
季向笛沒覺得自己說錯話,“是啊,楚家被滅門居然剛好剩了一個女子,現在世人都這麼叫。”
蕭長庭心念,完蛋了......
早知道還不如和謝銜星去個小酒館吃吃得了。
聞言,他不知為何就是渾身不爽,直接起身從包廂出去了,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正想下樓涼快涼快,就瞥見坐在樓梯邊窗戶口的小武,桌子上還擺着兩個空蕩蕩的碗和一壺絲毫未動的酒,轉了步子走到小武旁邊。
小武正看得認真,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一驚,猛地回頭就對上了世子的眸子。
謝銜星問道:“你怎麼不在藥鋪裡?”
小武聞到他身上泛出的酒氣,咽了咽口水,思量着該怎麼說合适,“回..回世子,我在這吃飯呢。”
雖說昨日他來藥鋪幫了忙,但自家小姐看起來不是很喜歡世子,所以他現在也不知道世子算不算好人,還是先打個馬虎眼吧。
謝銜星擡眸看向窗外,才意識到這裡可以将林家糧莊盡收眼底,覺得饒有趣味,手上的力氣加重了幾分,質問道:“既然吃完了怎麼不走?”
小武内心糾結得緊,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謝銜星直接在他面前坐下,拔開酒塞,将兩個空碗倒滿,将其中一個遞給小武,說道:“既然點了酒怎麼不喝?”
小武連忙擺手,“世子,我朝老天爺發過誓這輩子不會沾酒,若是違背,我爹的墳頭就要遭雷劈了。”
“你發誓,怎麼是你爹的墳頭被劈?”
小武歎了口氣,解釋道:“世子還不知,我爹就是喝酒喝死的,欠下了一屁股債沒還完就死了,所以我就在我爹墳頭朝老天發誓這輩子不會沾酒。”
謝銜星抿了口酒,反問:“那債如今還完了嗎?”
此話一問出口,小武眼裡頓時有了光,點完頭回道:“都還完了,當時我在街上被人打得半死,小姐和竹青姐姐救了我,債也是她們幫我還完的,她們還将我帶回楚府。”提到楚府,他眼裡的光又暗淡了下去,“楚府的大家都特别照顧我,老爺見我身上帶傷,就讓我做個看門的,每日隻要掃掃門前堂灰就行,他們都認為我喜歡吃饴糖,其實是我剛到楚府的時候,大家在一起吃甜食,那是我第一次吃饴糖,第一次...第一次嘗到甜味。”小武說着說着,就開始哽咽。
“大家見我吃得開心,以為是我喜歡,都把自己那份給我了,大家...大家......”淚水糊了小武的眼睛,也糊住了嗓子。
待在楚府的一年,是小武人生最開心的一年,他在門口發呆時,暢想過和大家的無數種未來,他會一直做楚府的看門小厮,等薪水錢攢夠了他就去買個小屋,離楚府越近越好,然後去找竹青表明心意......
大火已滅,可灰燼仍覆在幸存者的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小武自知失态,趕忙将眼淚擦去,謝銜星将碗裡的酒喝完,偏頭看向窗外刻着“林氏錢莊”的牌匾,沉聲問道:“今日你來此,不單是來吃飯的吧?”
小武仍帶着試探:“世子...”
謝銜星将目光收回,直視他,“我前幾日剛回長安,沒理由加害楚家,況且楚府離王府這麼近,若是火勢失了控制怕是連我家都會殃及,我何必放火?”
小武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動頭環顧四周,見四周并無人,俯身靠近他,壓着嗓子說:“小姐懷疑林家是真兇,想讓我去林家糧行做工,找找證據。”
謝銜星心想,果然如自己所料,又将空碗倒滿,問道:“那現在藥鋪豈不是隻有她和那個小婢了?”
小武斂下眼眸,搖了搖頭:“小姐被抓了,藥鋪現在隻有竹青一人。”
謝銜星一怔,拿着酒碗的手一時懸停在空中,心中頓感詫異,“被抓了?”
小武點點頭,“今早竹青一來找我就跟我說小姐被抓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謝銜星眉頭緊蹙,放下酒碗,桌子上頓時多了幾點酒漬,問道:“你可知是何人所抓?”
小武回想起竹青的話,回道:“應該是大理寺的人抓的。”
謝銜星頓時想到那封情報,再加上林學文近日的種種行徑,心中湧上不安。
怕是兩個人聯合對她下手。
他回想起昨日挑撥之話,估計就是希望楚玥與自己關系斷裂,他們才好下手。
那她還信?謝銜星還是氣不過昨日她對自己說的嫌隙之話。
隻是前幾日自己去京兆府做證人,本是好心,現在看來這對她反倒是不利。
小武見他眉頭緊皺,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自己開口說道:“世子你先不必着急,竹青說若是小姐白日未歸的話,晚上就會去探監,小姐不願意見你,肯定願意見竹青,世子可以等竹青回來問問情況。”
謝銜星眉間溝壑又加深了幾分,“不願意見我?”
小武坦誠道:“對啊,小姐說此後與你再無交集。”
“她真這麼說?”
小武點頭:“小姐真這麼說。”
謝銜星冷哼,此後與我再無交集?
這關系豈是她想斷就斷了的,他偏偏不想如她的意。
大理寺刑罰嚴酷,她一個女子進去了怕是少不了吃苦頭,既然竹青今夜去探監,那自己等明日去問她就行。
他站起身,同小武說:“你就好好待在這兒,我走了。”
小武起身将謝銜星送走,又在窗口坐下了,蕭長庭這時剛安頓好衆人從桃夭閣裡出來,就看見了謝銜星下樓的背影,邁開步子追了上去,大聲問道:“銜星,你去哪兒?”
樓下的聲音飄進蕭長庭耳朵裡:
“我回百騎司一趟。”
———
诏獄地牢裡,潮濕的空氣中混着鐵鏽血腥味和刺鼻的鹽水味道,照着刑具架的燭火“啪”一聲爆出燈花。
“大人,女子最多受細鞭五十,不能再多了。”
知寺刑獄江通武從執刑獄卒手中奪過鞭子,緩步走向靠在一隅的楚玥,巨大的陰影将她整個人困在黑暗中,江通武将鞭子對折抵在楚玥下巴上,迫使她擡頭看向自己,語氣中全是壓迫:“本官再問你一次,這罪你認是不認。”
楚玥靠在肮髒的牆角,忍着劇痛,聲音嘶啞回道:“除非我死。”
四個字回蕩在地牢中,送到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
江通武看着她寒星般的眸子,将鞭子收回:“我審過很多人,這四個字我也聽過無數遍,你猜他們的結局是什麼?”
楚玥看着他,沒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