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銜星到百騎司政房後,将所有有關于大理寺卿秦硯之和林學文的秘報全都找出來看了一遍。
他本來想着能從情報裡發現他們與楚家的關聯,可這一條條裡,不是兩人私下交好,就是各自鬧出來的蠢事,連半點楚家的影子都找不到。
長安城裡兩人對黨林立,為何就偏偏選中了與他們毫無瓜葛的楚家...
照如今的發展,甚至還要防着自己插手。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輕扣案桌暗暗思忖着。
他們抓她的理由是什麼呢?最壞的結局無非是想她死。可若是真想這樣,直接暗下殺手不就得了,何需抓到大理寺如此麻煩,而且她一個女子能犯什麼罪狀,就算他是大理寺卿也不能無緣無故抓人。
按照律疏,大謝女子犯了叛國通敵的大罪才會被處以死刑,可她一個長安女子好端端的怎會去叛國?
除非...
猜測在腦海中一瞬閃過,他手指懸于半空遲遲未落,冷意浮上心頭。
除非他們将罪嫁禍于她。
偷他人筆,書自己滔天罪痕。
怪不得他們要防着自己,恐是所犯之事已經涉及朝政。
眸如淵潭,他起身離開政房,回到王府将攬月劍佩在腰間,等天暗之後,潛入大理寺内。
皓月懸空,他借月色隐蔽身形,腳步輕點翻過大理寺門牆,屏氣跟在一隊巡邏的衙役後面,在到回廊轉角處時,他猛地出手,捂住衙役的口鼻,聲音壓得極低,冰冷開口:“要是不想死,就别出聲。”衙役身形一僵,随後猛地點頭。
将他帶到牆壁死角處,衙役一個沒站穩倒地,謝銜星抽出攬月劍抵住他咽喉,問道:“你可知秦硯之在何處辦公?”
衙役聲線顫抖:“在...在正堂内廳。”
“帶我去。”謝銜星向前一步,刀鋒一轉壓向脖頸處,隻需他稍稍一用力,鋒刃就立刻能刺破血管。
衙役咽了咽口水,扶牆起身,“我..我帶你去,跟我來。”
謝銜星跟在衙役後面穿過小路到正堂外,正堂内漆黑一片,兩個人步入正堂繼續向内走,繞過案桌後的屏風,他看見前方僅有一處房間内亮着燭火,衙役剛想回頭,瞬時,脖子上滲出一道血線,沒了意識。
謝銜星收刀入鞒,将屍體搬到一旁,走到内廳外,透過窗戶縫隙發現此刻裡面空無一人,于是推開一道門縫剛好夠自己進去。
内廳處擺有不少書櫃,上面放着的全是大理寺這些年來一樁樁案宗,謝銜星目光掃過,想找出今日楚玥的卷宗,可他找遍了所有書櫃,發現時間最早的還是在昨日。
目光又落在書桌上,剛想上前,卻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眉頭一緊,轉身藏到屏風後。
内廳門被推開,謝銜星聽到兩人的對話聲,其中一個他認出來是林學文的聲音,那另一個他便猜是秦硯之了。
“今日總算是将那個楚家遺害給抓起來了,我的心啊,總算是落下了。”林學文此刻滿面春風。
秦硯之裝作嚴肅,卻難掩語氣裡的輕快:“别高興的太早,她還沒認罪狀呢。”
林學文不屑,“她就算再有骨氣又能如何?大理寺這麼多刑罰總有一道她受不了,到時候還不是求着簽?”
秦硯之面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也不演了,“你是沒瞧見她今日在大堂之上,那叫個巧舌如簧,拶刑過後不還是一樣暈過去了。”
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傳入謝銜星的耳中,他握劍的手指關節處因下意識用力而泛白。
“對了,皇帝那邊的奏疏你寫好了嗎?”林學文問道。
秦硯之搖頭,“不急,等她将罪證認了,我再将罪證與奏疏一齊呈上去。”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猛地撞開,秦硯之見來人是大獄卒,面露怒火:“你現在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敲門都不會了嗎?”
大獄卒着急開口:“禀大人,不好了,今日所審的楚家女子斷氣了”
一時間,内廳裡隻剩下大獄卒的粗氣聲,除卻他,幾人都愣在原地,秦硯之最先反應過來:“可有叫郎中看過?
大獄卒點頭,“已經讓人去叫了。”
秦硯之追問:“是在何時死的?”
“江大人今日審完的時候還是活的,到了晚上送飯的時候,我們的人怎麼喊都喊不醒,我上前去探氣息,就發現已經斷氣了,聽聞這人患有心疾,應該是心疾發作撐不過去。”
林學文在一旁聽完大獄卒說完,朝秦硯之說道:“她患有心疾一事,我确實聽過。”
秦硯之眯着眼,眼尾微揚,“這何嘗也不是一件好事,将罪書拿上,帶路。”
随後,大獄卒帶着秦硯之去诏獄,林學文一個人待在這兒也是無趣,去煙花柳巷尋歡去了。
躲在屏風後的謝銜星遲遲未出,掌心死死握住劍柄,指尖止不住顫微,心中鏽澀。
前幾日還在叫嚣說要來奪他的命,如今卻...
死了...
不知為何,謝銜星覺得胸口似有千斤玄鐵壓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算上歸京,他們也不過才見了幾日,可他從初見之日起就有種道不明的熟悉,她說他們早就見過,可他昨日将這十九年都回想了一遍,除卻在外的兩年,也處處找不出她的痕迹。
她因心疾困于府中十四年,從府裡出來開藥鋪之時,自己剛好出征陰山。
唯一與共的,恐怕隻有這世間虧盈輪換的月影。
窗外霭霭停雲掩圓月,濛濛銀色空落。
秦硯之和大獄卒到诏獄的時候,大理寺郎中邱柳剛診判完,秦硯之看向地上的楚玥,問道:“邱郎中,此人如何?”
邱柳搖頭,“呼吸既滞,氣息已絕,霜膚冷若冰,脈象沉無不應,心氣已絕。”
秦硯之輕擡下巴,大獄卒會意将罪書掏出,蹲在楚玥身側,按着她的手在罪書上畫押。
秦硯之對身後的獄卒說:“将人用草席裹着,三更時運往死人堆。”随後又拿着罪書回到内廳,動筆寫下奏疏,準備待到明日一早上呈。
剛準備動筆,秦硯之手上動作一頓,一股涼意直竄脊背,斜眼看見一把盈着月光的長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劍刃鋒利異常,劍身側邊刻着細小的“攬月”二字。
身後的謝銜星先開口,聲音冷硬如冰:“大理寺卿秦硯之,景隆十六年進士及第,曆任儋州縣委,正八品監察禦史,刑部員外郎,于景隆十三年破獲鹽鐵私營貪腐案遷至大理寺卿。”
秦硯之冷笑,“世子倒是對我了解透徹。”
“秦大人這一路仕途順暢,可曾忘了本心?”謝銜星手上力道又加了幾分,秦硯之脖側已有細小血珠冒出。
秦硯之像是聽見笑話般:“本心?本官一直随心做事,何來失了本心一說?”
“那大人今後行事可要仔細了,我眼裡容不得賊。”謝銜星将攬月劍收起,“正堂内死了一人,大人不如借此人好好了解身後事的流程。”
秦硯之看着謝銜星離開的背影,手上力道加劇折斷了筆杆,狼毫尖在紙上炸開,留了一灘墨污,脖頸處隐隐作痛。
突然大聲喊住門外的謝銜星:“世子就這麼在意一個女子?白紙黑字清楚記着罪狀,她現在可是叛國罪賊之女,死有餘辜。”
謝銜星腳步頓住,緩緩仰頭看向無一物的夜空。
在意嗎?
他也一直是随心行事罷了。
秦硯之沒等到回音,右手不停摩搓着斷裂的筆杆,心中大罵林學文那個蠢貨,就算回了府裡也在罵。
王昌遷今日在兵部就聽到了楚商之女被抓,回了府本以為能安甯點了,沒想到秦硯之一回來就陰着臉色進了書房,作為上門女婿,自是要去詢問一番。
“嶽父,事情進展如何?”
“那楚商之女死了。”秦硯之沒好氣說道。
王昌遷一愣,“如何死的?”
“突犯心疾,而且我去看了,身上滿是傷,估計也是撐不住了。”
王昌遷想着楚玥一身傷的模樣,眼底隻閃過一絲暗色,餘後全是快感,“她死了豈不是正合我們的意,嶽父又為何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