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胤殿内,左右兩盞九龍燈照得屋内各處明亮。
秦硯之俯身恭敬地跪在皇帝謝欽面前,謝欽看着他呈上來的奏疏,面上不露喜怒。
“起來吧。”謝欽将奏疏一合,朝跪地的秦硯之說。
秦硯之拱手:“謝陛下。”
“這封奏疏朕看完了,你在上面寫‘反賊楚家,罪孽深重,上蒼不容’是何意思?”
秦硯之回道:“回陛下,楚江舟犯下如此之罪,本該秋後問斬,妻女流放,可前幾日楚府便糟了大火,楚江舟當場身亡,留了一個女兒,可昨日在牢裡也犯心疾走了。”
謝欽看着一并呈上來的鹿皮紙,商契的内容已經被他翻譯抄寫在之上,眼神幽暗看向落款處,随後擡眸審視着秦硯之,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好啊!罪人自有天收,朕就知道把事情交給你準沒錯。”
秦硯之先是被他唬得身子一抖,而後心裡的石頭頓時落地,眼角的褶子擠成扇狀,吐了一口氣,忙說道:“陛下言重了。”
謝欽拖着尾音問道:“秦硯之,你當這大理寺卿有幾年了?”
“回皇上,已有七年。”秦硯之回道。
謝欽放下信封,拿起桌邊的翡翠珠串,向後靠在椅背上,手指輕動,“這次你辦事得力,可想好要什麼賞賜?”
秦硯之說起官話:“不敢當,微臣隻是盡了分内之事。”
“那就先留着,等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再來同朕說,下去吧。”
“謝陛下恩典。”秦硯之作禮後,就從乾雍殿離開了。
等他離開後,謝欽喊了聲:“和三。”
和三在殿外應聲走進殿内,弓着腰走到謝欽身旁。
謝欽手上撥弄珠串,說道:“和三你可知,狐狸突然受驚,倉皇逃竄時,尾巴會因為快速轉動而短暫翹起。依我看,有些狐狸已經藏不住他的尾巴了。”
他在看見落款處的“楚江舟”署名的時候,就發現這與之前秘密出現在自己案桌上的檢舉信字迹一緻。
一個人,怎會寫檢舉信檢舉自己?
這其中定有蹊跷。
和三跟在謝欽身旁多年,怎會聽不懂他的話中意,“陛下的意思是...賊喊捉賊?”
謝欽搖頭,“究竟誰是賊還不好說,他再怎麼有能耐也不過是一個大理寺卿,頂多算個幫兇,真兇另有其人。”
“那皇上為何剛才不直接戳穿?”
“還不是時候,現在死無對證,朕要做的就是讓他們放松警惕。”謝欽說道,“不知道燕喜那邊如何了。”
“皇上放心,世子爺自小就聰明,定不出七天就會來找皇上的。”
謝欽放下手中珠串,從椅子上起身,緩步走向窗前,和三小步跟在他身後,“當年兄長臨走時隻向朕提了一個請求,就是希望朕能護着燕喜留在長安,平安一生,沒想到兩年前這孩子竟悄悄跟着蕭忠去陰山了,索性平安歸來,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朕怕是不好向兄長交代。”
謝欽望着窗外,回想起那日登基大典上,諸兄弟暗通權臣群起而圍之,逼迫自己交出皇位,隻有兄長願意站在自己身側,與自己一同殺出一條血路。
“皇上,”和三突然想到什麼,“我聽說今早戶部侍郎去兵部揍了那兵部尚書一頓。”
“哦?”謝欽尾音綿長,“朕怎麼不知。”
“那兵部尚書并未聲張,看來是想瞞着,”和三面上顯露一絲笑容,“聽聞這兵部尚書與戶部侍郎是養哥弟。”
謝欽面上平淡,“說來聽聽。”
“奴才也就知道這麼多。”和三賠笑,“隻不過這兩人關系好像不好。”
烏瓦朱牆之上,盤旋着一隻通體墨黑的鷹,與夜色化為一體。
謝欽将窗戶開得更闊,那玄鷹的利爪精準抓在窗沿邊,他取下綁在腿上的密報。
“軍糧六萬石已至北疆,軍械還需更換。”
是皇兄的字迹。
謝欽看完後借燭火将密報燒毀,“和三,備紙磨墨。”
秦硯之從乾雍殿出來後,發現轎子兩旁都換了人,走的道也不是出宮的道,最終轎子停在了鱗德宮。
擡轎人如同被啞了喉嚨一般,默不作聲,寂靜的空氣中隻有他突兀的喉音。
秦硯之擡腳下轎,拍了拍袖口褶皺,提起衣角走了進去,輕車熟路找到書閣。
謝鈞已在書閣裡等着,聽見門外有動靜,慢轉回眸,“秦大人來了。”
秦硯之将門關死,雙手高舉,與肩齊平,俯首回應:“臣參見殿下。”
“事情辦得如何了?”謝鈞笑不入眼。
秦硯之應聲直腰,“回殿下,事情已經塵埃落定。”
謝珍晚上想來找謝鈞玩,與秦硯之前後腳來到鱗德宮,見門口也有一個轎子,問擡轎人:“這是誰的轎子。”
擡轎人不能回話,“嗚嗚”了兩聲後,謝珍察覺到不對勁,背脊一涼,“你們..說不了話?”
擡轎人小幅度點頭。
謝珍想起近日母妃與皇兄異常的舉動,決定不聲張,悄悄潛進去,透過窗戶看見書閣裡的人影,弓着腰,蹑手蹑腳走近偷聽。
“這件事,說到底是你們辦事不利露了馬腳。”
秦硯之直冒冷汗,當即跪地,“還望殿下恕罪。”
“若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嫁禍這麼簡單了,”謝鈞邁步向秦硯之走去,“擡起頭來看我。”
秦硯之一頓一頓擡頭,恐懼之色從眼中溢出。
“若是還有下一次,凡知情者,都得死。”謝鈞瞳色如珀,在燭火映照之間顯得尤為妖異。
秦硯之看向那雙極淺的雙目,心中滿是膽怯,聲音顫抖:“是...”
“剩下的糧食可籌備好了?”
“回陛下,已經在籌備了,不出兩日便可重新運去北羌。”
北羌...?在外偷聽的謝珍被他們前面的對話搞得一頭霧水,卻在這一句撥雲見日。
自知不便久留,她提起衣擺又輕輕下了樓,到了門口對擡轎人說:“我來這的消息,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皇兄,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将此事說出去,就不是啞嗓子這麼簡單。”
坐上自己的轎子回了珍和宮,一路上,謝珍思緒萬千,雖然不知道前因,但她已經大緻猜出他們要做什麼。
背着父皇将糧食運往北羌說明他們已與北羌結盟。
母妃本就是北羌送來的胡姬,皇兄才華卓絕,在衆多皇子中脫穎,卻礙于母妃的身份不能立太子,她也為皇兄抱不平。
但自己作為大謝公主,自她出生時,父皇就對她千依百順,寵愛倍加。
思來想去,她決定不作聲張,誰也不幫。
書閣内,秦硯之臨走之時又想到什麼,轉回身說道:“陛下,這鎮北王世子似乎與楚家關系不小。”
話落,謝鈞眼神頓時陰戾,“謝銜星?”
“正是。我擔心…”
謝鈞打斷,“此人,本就留不得。”
疏星落檐,幾點流螢小。
秦小蕊本因今日好姐妹來府上找自己玩心情不錯,卻在看到王昌遷回來腫脹的臉頰與淤紫的唇角時,憤憤不已,問道:“這是怎麼了?”
王昌遷糊弄過去,“無事,就是被撞了。”
秦小蕊性子單純但不傻,他臉上的傷一看就不是摔出來的,拉着他回了屋,拿出藥箱替他上藥,指尖沾上藥膏抹在唇角,嘴裡嘟囔抱怨:“你又不跟我說實話了,爹爹也是什麼事都不說,你們全都瞞着我。”
王昌遷望着她的眉眼,凝視另一個難以觸及的身影。
像她,又不是她。
秦小蕊感受到他的目光,擡眸回望,眼波流轉間,又添了幾分羞澀。
王昌遷收回目光,“嶽父今日回來可有說什麼?”
“沒有,”秦小蕊搖頭,“今日我看父親心情不錯,還和我們一起吃了晚飯。”
“我們?”王昌遷反問。
“今日初南來府上找我叙舊,我們聊了許久。”秦小蕊與季初南是閨友,今日季初南來找府裡的時候,她是打心裡高興。
“可是内閣大學士之女?”王昌遷覺得這個名字格外熟悉。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