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眸光清冷,靜靜地看着謝銜星處理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心中思緒飄散。
她恨的,從來都是他的苟且。
但于他而言,那日一劍,不是苟且,而是解脫。
心裡頓時空空蕩蕩,她總覺得要恨他點什麼,恨他利用自己,恨他讓自己動了心,恨他能全身而退,恨他這一世什麼都不記得…
“謝銜星。”
“嗯?”他早就忍不住了,聽到楚玥喚他立馬就停下手上動作,擡起頭直勾勾地望着她。
“明日我與你一起去。”
他反應了一瞬,意識到她說的是明日的拍賣會,“若是你不想去,我一人去也行。”
“我說了我想去。我又不是陪你去,明日去是想看看有沒有旁人想拍下我楚家的田産。”
謝銜星也不覺尴尬,趁現在她願意與自己說話,趕忙追問:“剛剛是怎麼了?”
她語氣平淡,像是剛剛一切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像你說的,心疾發作罷了。”
“每次心疾發作都會像剛才那般難受嗎?”
楚玥不想再細聊,于是點頭之後就阖上眼。
實則不然,剛剛那一次發作算是近年來最嚴重的一次。
琉璃乖乖蹲坐在他身旁,謝銜星處理完手臂上的傷口,将袖子放下,跟她說:“你再休息一會,等我把水打好了再叫你。”
楚玥聽着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睜開眼拍了拍身邊示意琉璃過來,琉璃輕輕一躍就跳到她懷裡,尾巴高高晃着,“喵嗚”了幾聲。
謝銜星打水的同時,也不忘留意她,生怕她心疾又犯,見她現在與琉璃玩得正歡,也放下了心。
江映月此時正坐在外庭休息,見自己兒子拎了個水桶進進出出的,把他喊住問道:“燕喜,作什麼呢?”
他一手拎了一個,轉過肩膀時兩邊都撒了一點出來,回道:“打水給小貓洗澡。”
江映月是知道他前幾天撿了個小貓回來,隻是自己對貓毛過敏也沒一直去看過。
“為何不教下人去做?”
翠春在一旁也附和:“對啊少爺,何必自己拎水。”
“小貓怕生,就當是我鍛煉身體了。”謝銜星說完就跟母親道了别,回自己小院了。
她對自己兒子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其餘的也不想多管。
浴桶裡面裝滿水後,謝銜星走到床邊,跟她說道:“水備好了,隔水的膏貼我放在了浴桶邊上,洗浴的時候注意不要讓手上敷藥的地方碰到水。”
“嗯。”楚玥從床上下來,将還在懷中的琉璃遞給他,謝銜星抱過琉璃就關門出去,和它在院子裡等着。
她先去衣櫃拿了件新的裡衣,脫下身上衣裳挂在一旁衣桁上,将身上的紗布扯下,大部分傷口已經結了一層薄痂,輕輕将傷口邊緣的痂塊弄掉,再用膏貼蓋住。
空氣中氤氲着溫濕的暖氣,水波蕩漾,她曲腿坐在水中,手肘支在膝蓋上,掌心包着臉頰。
這一世相處至今,謝銜星和聞徵雖然長得一模一樣,可性格上完全是兩個人,她放下手肘,輕輕歎了口氣。
她将思緒轉回至這一世,看着自己被包得好好的手指。
既然十日能好,那十日之内,便是林學文的死期。
雖說膏貼防水,但也不能在水裡久待,楚玥泡了一會就從浴桶裡出來了,将頭發垂在右肩,穿好衣服後,就去開了屋門。
院子裡空蕩蕩的,見不到人,她喊了幾聲“琉璃”,葡萄藤下突然出現幾聲嘩響,謝銜星輕聲朝它說:“等一會,等一會,馬上就好了。”加快了手上編花環的速度。
“好了好了,去吧。”他最後整理了一下琉璃脖子上的花環,将它從懷裡放下去,琉璃剛落地,就朝楚玥走去。
她在屋門蹲下等着它走進,看見它脖子上的花環,柔條細曼被削得平滑,絞着栀子與石榴花,并着幾朵叫不出名的绀紫。
花環編的很大,比琉璃頭還要大了點,邊走邊晃,落了一路花瓣。
琉璃走近後,楚玥将花環摘下,它快速抖了抖頭,躺在她腳邊,謝銜星順着地上的花瓣走到她身邊,問道:“水溫還舒服嗎?”
“水溫正好。”楚玥拿着花環站起身問他,“怎麼想到給琉璃編花環?”
謝銜星把花環拿過來,托着她的手腕,将花環套了上去,擡眸看着她含着水霧的眼睛,柔聲說道:“給你編的,我爹說女孩子不開心的時候,送花總沒錯。”
她撇嘴:“我又怎麼不開心了?”
“你剛剛不是不開心嗎?你都不想說話。”
“誰說的,我隻是沒力氣說話。”
“楚玥,剛剛心疾為什麼會發作?”
“老毛病了,我也不知道。”她移開目光,謝銜星就跟着她的眸光側彎下身子,好讓她一直看着自己。
楚玥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作什麼?”
“心疾發作的時候,還會哭嗎?”
她無處可躲,隻能直視他,沒好氣回道:“會啊。若是你不管我,說不定就現在就少了個麻煩。”
靜空星稀水影轉,一風滑過,冷浸溶溶月。他聽着滿是怨氣的話語,沒有着急回答,看着她垂在肩前濕漉漉的頭發,越過她走回屋内,拿了棉巾自顧自地替她擦了起來。
沒等她拒絕,謝銜星開口說道:“你可知,我内心的想法?”
她被問得一怔,答案很明顯,她不知。
他唇角略一揚起,語氣仍舊溫柔:“你不知。因為在你眼中,我是你的仇人,可你在我眼中,隻是一個無辜被害的女子,即使你想殺我。”
“不要把我想的那麼壞,至少,我不想你死。”
她身上有太多吸引他的地方,他想了解她。就算她要殺自己,謝銜星就是不希望她死。
話語一字一字敲進楚玥的心,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她也早就改觀,隻是不肯承認罷了。
頓時,委屈湧上心頭,憑什麼她在他眼中隻是一個無辜被害的女子…
她記得一切,而他卻置身事外。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說我這些…”她極力壓抑着住内心的情緒,眼眶濕紅看着他,“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當然什麼都不知道,因為你什麼都藏着不說,所以我來告訴你我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他手上動作未停,目光垂落在她發梢,也自然沒注意到她嫣紅的眼尾,“不論你信不信,剛才那番話全都是我的真心實意。”
她深吸口氣,平複心底暗湧的情緒。想來想去,擾得心弱。她可以指天發誓,自己從未做過一件害事,幹壞事的明明是他們。
謝銜星擦幹發梢後,擡眸就撞上她淚盈盈的眼睛,一瞬間慌神。
難道又說錯話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兩人相視中,他感受她眼底的倔強,餘光掃到她緊抿的唇角。
相處至今,她太過安靜勇敢,使他都忘了她正在承受痛苦。
謝銜星急忙解釋:“我沒有要你立馬告訴我的意思,我隻是這麼說說,沒有責備的意思。你想哭就哭,也别憋着,我爹說了,情緒别憋在心裡,哭出來會好很得多。”
楚玥将手腕上的花環摘下,塞給他,“誰想哭了?隻是飛蟲進了眼。還有,我不喜歡花,你自己拿去帶吧。”
“你不喜歡花?那草呢?我院子裡也有很多小草,編個草環應該也好看。”
“不喜歡,通通都不喜歡。我要回去睡覺了,你要編給自己編吧。”
“那你想不想看我武劍?我爹還說了...”
“不想。”她轉身回了屋子,謝銜星也跟着後面。
楚玥将桌子上的書遞給他,“這書我看完了你送回去吧。”
“看完了?”他表情略顯驚訝,他可是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把這書看完。
“嗯,我要睡覺了。”她今晚着實沒力氣了。
“我還沒洗浴,你要不先去院子裡陪琉璃玩一會。”
楚玥出去之後,就聽見屋門關上的聲音。
關上了?
那他用什麼水洗浴,不會是...
楚玥連忙将屋門打開,看見謝銜星解衣寬帶,瞬間将門關上,屋子裡的謝銜星心中疑惑,又将衣帶系上去開門。
她的手還握着門把手,門突然朝内打開,身子向前倒直直跌倒謝銜星懷裡。
纖軟入懷,他下意識伸出手臂撐着她,楚玥杏眸瞪圓,趕忙從他懷裡退出來。
“怎麼了,想看我武劍?”
她連忙擺手,“不是,你用什麼水洗浴?”
謝銜星一臉坦誠,“浴桶裡的水啊。”
“浴桶裡的水我剛才才洗過。”
他還以為是什麼大事,跟她解釋:“現在太晚了,況且要是被我娘發現了我也沒理由搪塞過去,我看那水澄澈見底,又不髒...”
楚玥聽得面上泛起一片潮紅,趕忙打斷他的話,“你要洗就洗吧。”把他推進屋子,“砰”的一聲将門關上。
屋子裡謝銜星走到浴桶邊,看着浴桶裡潔淨見底的水,自言自語:“确實不髒啊。”
沒過多久,屋門就開了,楚玥進屋将窗戶重新打開,上了床準備睡覺。
本都要入睡了,遠遠的傳來一道聲音:“楚玥,你晚上睡覺會突然犯心疾嗎?”
床上人蹙眉,“隻要你不這樣突然說話,就不會。”
屋子裡隻剩一盞夜燭晃晃,一夜寂寂。
楚玥今日夢見了自己今生小時候。
那是落櫻之節,五歲的她來找書房找楚江舟,希望阿爹陪自己玩,那個時候她才到桌角那麼高,頭上被楊蘭秋用紅繩綁了兩個丸子,讨喜得很。
她扯了扯楚江舟的袖口,糯糯開口:“阿爹,陪玥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