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明宇、裴無思之流，注定是這個風雲際會的時代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們以天縱之才力挽狂瀾，一次次行走在生死邊緣，帶領無數天師與窮兇極惡的鬼物相鬥，改寫了人類本将覆亡的結局，為萬衆所矚目。

而也有一些人生于庸常之中，平平無奇地長大，平平無奇地活着，平平無奇地出生入死，終有一日也将平平無奇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留不下一點痕迹。

不，也許不是，商洛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

如果人類得以存活并傳承，那麼作為天師，他倒是有幸能成為平甯天師府志中的一個傷亡數字。

---

平甯縣地處江南道西南邊界，與已為鬼物侵吞的荊南道接壤。古時曾是車馬通衢之地，富足繁華，而如今麼，隻能算是勉強苟存。

數十年來，縣中物資貧乏，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産業，非但吸引不了外鄉人來此安居，反而流失了大量本土的民衆，因而人口越發稀疏。

而且，這本就不多的人中，一大部分還都是老弱病殘。

自裴無思坐鎮廣陵城後，江南道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城鎮，均呈欣欣向榮之态。平甯縣卻一反常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衰微，未來隻怕會淪為不入流的貨色。

這樣的地方自然沒有什麼正經天師願意來，偌大一個平甯縣城，總共隻有十三位天師、十七位武者與二十位雜役。而像商洛這樣正經有品階的天師，才不過三人而已。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那些才華橫溢的天師們不願垂青此地，而惡鬼的選擇竟也如出一轍。

數十年來，平甯縣雖小禍不斷，而大規模的鬼災，除了十幾年前商家村的斧鬼事件，倒是不見多少。

縣中人曾嘲諷道：看啊，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平甯縣，别說是人了，連鬼都不願意來！

天師雖少，而天師府府主的人選卻頻繁更疊。

王道未崩，朝綱尚穩之時，平甯縣的縣令一職便如流水一般，短短數年換了數張新面孔。而如今鬼禍頻發，世俗的秩序崩壞，那奇怪的風氣與運道卻保留了下來。

商洛來到平甯縣的第一年，此地的天師府府主是一位風頭正勁的青年天師。

那位府主大人姓方，雖出身鄉野，卻天賦頗佳，修得一身神通，人也生得白皙俊俏，更是借此成了一位二品天師的東床快婿。

他并沒有因此而就地躺平，反而越發精明強幹。

更要命的是，府主大人每時每刻都不忘督促衆人上進。平甯縣中并沒有什麼難處理的妖邪，可自這位大人來了後，此地的天師府常常徹夜燈火通明，衆人一時苦不堪言。

說實話，修道這一行入門不難，可想要于此道有所成就，實則并不容易。

大部分天師雖冠了個天師的頭銜，終其一生，卻都無法跨過那道無形的屏障，最終能被大天師授五雷天威箓，成三品天師者，十之二三而已。

再往上，得授玄明洞天箓，成二品天師者，往往百不存一。

繼而得授太上紫薇箓，成一品天師者，以整個大魏殘存的六道之廣，也不過寥寥數百人。

至于得授上清箓，從古至今，又有幾人獲此殊榮？

那一年，平甯縣的大部分天師都無品無階，商洛剛踏入三品天師的門檻不久，是個稚嫩的新人。

而當年的方天師，已然達到了三品天師的巅峰，隐隐觸到了二品的門檻。

志得意滿下，這位天師無意流露出了幾分輕狂。

在赴廣陵天師府的前夜，府主大人自然而然地與友人前往春風樓中消遣了一番。

紅樓弦歌滿座舞，海棠花醉不眠夜，府主大人平素極盡遮掩的佻達顯露無疑。

即将到手的玄明洞天箓說沒就沒了，此外，平甯縣天師府府主的職位，這位大人也沒能保住。

衆天師卻覺得此刻的他不再假惺惺地端着，顯得更為真實可愛。

方天師：“兢兢業業多年，一朝交友不慎，竟落得滿盤皆輸。”

一位年輕天師拍拍他的背，“你隻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沒什麼大不了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真的，我倆好到都快穿同一條褲子了，這次也是我倆一起去的，連錢都是從我的腰包裡掏的，他竟做出出賣我這等無恥的事。”

“哎呀，可真是人心難測，不過我們對大人你那是絕對真心的。”

一番話說得大人感動不已，他大手一揮，慷慨解囊請諸位天師飽餐一頓，便離開了平甯縣，此後不知所蹤。

他于此地苦心經營數年，本打算以此為跳闆，博一個光明的前途，最後卻折戟于此，不得不說令人唏噓。

大人人雖然走了，卻在此地留下了些神秘的傳說。

花客們對這位愛食花樓煙火的高貴天師十分感興趣，便把他底朝天扒了個幹淨。

最後，一些不知真假的趣聞在酒色君子們的口中流傳開來。

“哎呀，他人前一本正經的，私下裡經常深夜借着事務繁重的名義，與一些無品無階的女天師相會。”

“他借着他發妻上位的吧？那位知道了能忍？”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那位貌美如花的高貴妻子看着端莊賢淑，實則比他更為率性不羁。”

“哦，仔細說說，如何個不羁法？”

“嘿嘿，當夫妻的時間久了，也是很膩味的嘛！這時候，和别人交換交換，有利于緩和雙方的夫妻關系……”

花客們哈哈大笑，輕狂地敲擊着酒杯，一杯又一杯。推杯換盞間，桃色氤氲，皆付于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