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費多日辦好該有的文書後,連綿的陰雨天來臨。
商富年将辛苦打雜存下來的錢交給了商洛,供其北上求學。商洛伸手接過時,這錢還帶着對方的體溫。
雖然商富年什麼也沒說,但商洛知道,這錢是爺爺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攢下的。
這位老人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健碩,他形銷骨立,眼眶深陷眼珠混濁,溝壑縱橫的臉上老态盡顯。這副模樣深深刻入了商洛的記憶。
哪怕心腸冷硬如他,此刻也不由眼眶發熱。
臨别之際,商富年摸了摸他的頭,又是一番關切的叮囑。商洛一一應下後,強忍着心中的不舍,撐傘走上了甲闆。
那條通往廣陵城的船動了,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老人也動了。三月煙雨迷蒙中,他邁着不再穩健的腳步沿岸追趕着遠去的船隻,一直不曾停下。
鉛色的天幕下,岸邊的柳枝像是蒙上了一層陰翳,仿佛一層稀薄如煙的黯綠糊在了濃厚的灰中。
一個棕色的身影若隐若現地穿梭在那片混雜的色彩裡,越來越小,直至縮成一個點,最後化開在雨幕中。
商洛拂去眼眶裡蓄滿的淚水。
船上的夥計招呼了他一聲,商洛利落地将傘收好放在了門口,而後帶着行李轉身走入了船艙。
艙中堆滿了貨物,幾個衣衫褴褛的人緊緊地靠在一起。當商洛推門而入時,迎上了他們戒備冷漠的眼神。
待看清商洛隻是一個孩童,且一身道袍與手持的桃木劍後,對方戒備之意頓無。
關上艙門後,商洛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将行禮放在了身邊。
文書和錢财被藏在了胸口,包裹裡有幾本書,一小疊符紙,一身換洗衣物和一條薄薄的毯子,此外還有一壺水及一袋幹糧。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寒意。商洛拿出薄毯,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身上,繼而在心中默念經文。
小小的窗戶被封死了,無法打開,貨倉中的空氣沉悶而滞重,還泛着一股濃重的黴味,在這裡呼吸都像是成了沉重的負擔。
客船其實并不貴,但商洛對衣食住行并無要求,因此固執地拒絕了商富年的要求,選擇了更為廉價的貨船。
爺爺的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況且未來要用錢的時候多着呢,何必浪費在這種小事上?
白日的時候還好,商洛不知道,即将到來的夜晚有多麼令人難以忍受。
走出門吃完幹糧後,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
借着雨水簡單洗漱一番後,他回到了貨倉中。
滴滴答答的雨水聲中,他裹緊了薄薄的毯子,空氣中的陰冷濕寒卻似針紮一樣,穿透禦寒之物,密密麻麻地刺入骨髓,令人難以成眠。
商洛幾乎蜷縮成了一隻蝦米。他終于明白,這狹窄貨倉中能容人的位置本就不多,那幾人卻為何緊緊地擠在一起。
太冷了。
被凍得牙齒打顫的他隻好在心中回想,可有什麼經文能令人無懼嚴寒?
他沒能在記憶中尋到這些,隻是越想越困,最終在濕漉漉的雨聲中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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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不知是夢,也不知身在何處。
他于一片黑暗中睜大着眼睛,雨水順着屋檐往下滑落,滴答不停的雨仿佛将整個世界包裹。
門外出現了一個朦胧的黑影。
“年爺爺?”
“阿娘?”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