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天上又下起了小雨,這雨落在水中,一圈圈此起彼伏地泛開,一艘老舊的貨船碾過層層漣漪,在寬廣的江面上孤獨前行。
船上的孩童撐着傘,好奇地向遠處張望。
兩岸的村中漸次有燈火亮起,隔着稀薄的江霧,顯得昏黃而朦胧,那山水人家都像是在畫紙上暈染開一般,筆墨氤氲,幽渺迷離。
畫中依稀可見一些微渺的黑點,那是一個個普通人,在過着屬于自己的人生。
這時,一個穿着蓑衣名為阿憨的夥計正從另一處船艙中走出。
阿憨這個綽号是其他夥計給他取的,因為這人腦子反應慢,性格也非常憨厚,還總露出一臉傻笑,所以那夥人總是阿憨阿憨地打趣他,一來二去便成了習慣。
阿憨卻并不反感這個稱呼,他還覺得這個名字有種親昵的味道,心中十分喜歡。
以前阿爹阿娘就老是“小傻子”“小傻子”地喚他,然後摸摸他的腦袋。
他的青梅竹馬阿花也是這樣叫他的,而且阿花也像他爹娘那樣喜歡摸他的腦袋。
隻是阿花摸完總是會把他的頭發揉亂,讓他有些苦惱。
當遠離家鄉在江上漂泊後,那些不多的苦惱就顯得有幾分甜蜜,一個人的時候,阿憨總忍不住偷偷回味。
此時,本打算一個人出來吹吹江風的阿憨一眼就看到了商洛。
見對方看得入神,阿憨走到了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天師沒有出過遠門吧?”
雖說對方隻是個孩童,但以身份而言,畢竟是一位天師,與他這以出賣勞力為生的人天差地别。
因此當别的夥計因商洛的年幼和貧窮在背後偷偷輕視他時,性格淳樸的阿憨依然對他充滿了敬意。
商洛點了點頭。
見小天師不但沒有排斥他的靠近,反而回應了他,阿憨心中莫名有些激動。
“這兩岸的風景确實好看,連不少讀書人都這麼說,他們甚至還在船上為此寫詩作畫。”阿憨高興地說道。
商洛看了他一眼,阿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這是我伯父告訴我的,他在一條很體面的客船上。那船可威風啦,有那麼大那麼大——”
他誇張地比劃了一下。
“你伯父也是那船上的夥計嗎?”
“不是,他是船上的一個管事。”阿憨驕傲地開口,“我爹說,等我們一家攢夠了錢,就可以托我那伯父幫忙說道說道,讓我去那條船上幹活,會比現在體面上不少!”
“到時候,我就可以向隔壁嬸子家的阿花提親了。阿花是個很好的姑娘,她做的餅可好吃了。她哥哥娶親時我有幸吃上過一回,那滋味我到現在也忘不了……”
船中生活枯燥,商洛也沒有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事,索性安靜地聽着,偶爾說上那麼兩句。
眼前人的願望平凡而樸實,這份質樸之中又透出一份蓬勃生機,讓商洛想到了深埋于自己心底的願望。
說着說着,夥計一拍腦袋,結果拍到了頭上的鬥笠,“哎呀,小天師還小,我怎麼和你說起了這個!”
這夥計的确有幾分憨厚,商洛抽了抽嘴角,稚氣尚存的臉上努力保持着一副嚴肅的表情,“無妨。”
“真不愧是天師,果然比别人有耐心的多!我以前和别人說這個,他們都隻會打趣我,還說阿花必定喜歡俊俏的郎君,才不會看上我這樣愚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