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中黑燈瞎火,還多了股說不出的臭味。
那些人已經躺下睡着了。不知為何,除了吃喝拉撒外,他們終日無精打采地躺在艙中,病恹恹的毫無活力。
商洛憑感覺判斷出,此刻比昨夜少了一人。
大概今日靠岸時,這人已經下船了。
雖是這麼想的,可心中總有一種不甚清晰的恐怖感,讓他隐約意識到實情并非如此。
商洛努力将那念頭驅逐出去。
到了廣陵城就好了。他這樣安慰着自己。
在昨晚的位置躺下後,商洛用薄毯将自己裹好,開始在心中默念經文。
閉目許久後,白天的那位中年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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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商洛進入了夢鄉。
穿越了漫長的黑暗後,一點朦胧而暗淡的光終于滲入了眼前的世界。
漸漸地,那點滴的光亮越來越刺眼,它穿透沉甸甸的雨聲和夜色,像是被塗滿了血。
商洛眯了眯眼睛,待視線清晰時,發現自己又來到了昨夜那一處陌生的房間。
門口沒有黑影,房門大開着,那刺目的紅光源自于屋檐下多出的一個大紅燈籠。
燈籠旁有一張殘破的蛛網,蜘蛛幹癟萎縮的殘軀悄無聲息地殘留于網中。生前它以此網捕食,死後卻如同它的獵物那樣被縛其中。
商洛呆呆地看着那張網,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被困于網中充當食物的無力小蟲,又覺得自己是死後的破敗蜘蛛。
回過神後,商洛發現門口多了一把傘。
商洛撐起傘,步入了雨中的庭院。
院中怪石嶙峋,枯草縱橫,前方有一道上了鎖的木門。
商洛上前輕輕一晃,那鏽迹斑斑的鎖一下子就斷裂開,掉在了地上。
入目的是一道道曲折的回廊,廊下一盞盞大紅燈籠漸次亮起,在雨中随風飄搖,散逸出血色紅光。
商洛沿着回廊往前走,廊道盡頭是另一處更為寬廣的院落。
夜色幽寒,古宅荒寂,風雨中飄搖的紅燈卻顯得格外鮮活。
那深濃的紅像是剛染上去似的,與周遭老舊的一切格格不入,在一種難言的怪異中,卻又莫名融洽。
這樣怪異的夜晚,商洛心中難免有幾分恐懼。可那懼意輕飄飄的,很快被今夜的風吹散于無形,他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四下走動。
整座宅子空蕩蕩的,不見一絲人影。
地面濕漉漉的,紅色的燈光鋪灑而下,像是照亮了水中的另一個世界。
不經意的一瞥間,一堆堆事物血淋淋地映入商洛的眼中。
商洛眨了眨眼睛,再睜眼時,地面的水漬中除了迷離的紅光與模糊的屋舍院落外,并無其它。
他的心顫了一下,走入了一處洞開的廳堂中。
很快,商洛就不再往前。
正上方的位置坐着一對中年男女。他們神态從容,衣着華貴,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兩人一語不發,一動不動,保持着眼前的姿勢和神情許久,商洛悄悄地後退了數步。
一個怪異的念頭突兀地浮現于腦海,眼前的人,也許并非是真人,而是……
是紙人呢!
有這樣一個聲音在商洛心底響起,不辨男女,不分老幼,拉長的語調中透出滿滿的惡意。
心音剛落,右上首的紙人,它的手指動彈了下。
滴答滴答的雨穿透瓦片,落入了廳中。
一盞又一盞的紅燈亮起,照亮落下的每一絲如銀針般的細雨,寒芒中透出無邊血色。
地面很快被打濕了,水中另有一方天地。
一塊塊殘破的軀體在腳下的世界四散,流淌其中的竟不知是雨還是血。
随着水中世界越發清晰,廳中的那一對紙人漸漸開始挪動起僵硬的身體。
商洛轉身就跑,此刻他應當是極為害怕的,可那恐懼就像是他的身體一樣,落不到實處。明明邁開了步子,可卻慢吞吞的,怎麼也跑不快。
身體變得十分沉重,像是一隻灌滿了沙子的沙袋,袋口被紮的死死的,袋子本身挪動不了分毫。
又像是袋中的每一粒沙,瘋狂叫嚣着想要沖破禁锢,卻怎麼努力也無濟于事。
那兩隻紙人一步一步往前挪動着,越來越近。
紅燈晃蕩中,水面那一塊塊血色殘影正漸漸破水而出,原本荒涼空闊的庭院中,竟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它們到處遊蕩着,追逐着商洛的身影。水上和水下的世界慢慢交織,彼此不分界線。
慌不擇路中,商洛到處亂竄,很多門窗都被鎖上了,那些東西又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黑紅之色模糊成一片,多到讓他窒息。
像是一頭被牧的羊那樣,他也被這些殘穢之物驅趕着,跑入了一個院子裡。
院中的布局有些眼熟,裡面的房間大開着,燈影明亮照徹雨夜,商洛已無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