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商洛洗清嫌疑,從那起災禍中徹底脫離時,暮春已過,廣陵天師學宮的入學試煉接近尾聲。
靠着小公子施舍的錢财,商洛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并趕在最後期限前補齊了該有的文書。
之後,他一路過關斬将,險而又險地通過了層層考核,終于成為了廣陵天師學宮的一員。
正式入學的那一天,商洛穿着學宮弟子服置身于人群中,随着人流一起踏入學宮的大門。
在這裡,無數人的命運短暫地交織,他們懷着求學問道的心前來此地,又奔走在各自的前途裡。
有那麼一些瞬間,商洛确實忘懷了他不堪的出身,在蓬勃的朝氣與江河彙聚成海般難以遏制的雄心中,短暫地找到了他靈魂的栖息之所。
自古以來,江南便十分風雅繁盛,尤以廣陵為最。天師學宮建于此地,威嚴氣象中自有一派清雅富麗。
一日複一日,商洛行走在白牆黑瓦的精緻屋舍間,聽着道學廣博的師長們諄諄的教誨,為絕望與怒火炙烤的貧瘠心田日漸充盈,如初春的原野般萌發了生機。
他是廣陵學宮的天師!
商洛在心中默默地告訴着自己,總有一天,他會學有所成,誅盡妖鬼,成為整個大魏最了不起的天師!
可很快,商洛就發現,事實與理想間,總是有那麼一些差距的。
銀蓮河自西而來,滔滔不絕地奔騰于大魏廣袤無垠的國土上,以河為界一分南北。
久負盛名的廣陵學宮依托廣陵天師府,哪怕相較往昔衰落了不少,依然吸引彙聚了大魏南邊數不盡的俊傑豪才。
因而學宮之中人才濟濟,不乏驚才絕豔之輩,商洛在小山村裡那點還算出衆的天賦,在此地毫不起眼。
此外,能入學宮者,大半為家族底蘊深厚的豪族子弟,再不濟也是家境殷實體面之輩,像他這樣貧寒困頓的畢竟少見。
很快,人與人的不同就開始顯現。
吃穿用度并不值一提,可在以實力為尊的天師界,毫厘之差已如天塹般難以逾越,更不用說那本就存在的、如鴻溝般的巨大差距。
不少人出身于道學之家,自小對經書道藏耳濡目染,且有族中長輩啟蒙教導,入學前就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像商洛這樣出身低微的弟子,卻隻能憑着一腔熱血與孤勇苦學而成,所學之物往往殘缺不全、迂腐過時。
當然,如商洛之輩雖少,也不是沒有。
遺憾的是,從童年到少年他踽踽獨行,如流水般漫長的歲月裡,并沒能找到自己的同路人。
所幸這些困難與心靈上的孤獨并沒能将他擊倒,在學宮中商洛如饑似渴地吸收着那些深奧的符文咒術,在不少同窗歡樂交遊時,他在學宮外為了多賺幾個銅闆費勁了心思。
放眼望去,廣陵城繁華萬千,可這與商洛無關。他遊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給富貴人家的狗治過病,在酒樓打過雜,也幫一些平民占蔔預測吉兇。
“爺爺,小洛一切安好,您無需擔憂。”在給商富年的信中,商洛這樣寫道。随後,他往往會将自己辛苦攢下的錢财與信紙一并寄往平甯縣。
學宮免除了商洛的學費,可吃穿住行哪樣不花錢,更别提那些價格不菲的符箓及器物,對商洛而言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因此他時常囊中羞澀。
最缺錢的時候,他甚至會跑到城郊的百姓家,利用符水治療瘟豬瘟雞之類,能賺錢的辛苦行當,統統來者不拒。
舍友們得知此事後,覺得同為天師的自己受到了侮辱,對商洛心生鄙夷,先是集體無聲地排斥,最後忍無可忍後拒絕與商洛同住。
平民天師六人同住一舍,商洛都隻能勉強負擔,一人獨住一舍于商洛而言根本無法實現。
學宮中有處密林,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搬入其中,以天為被地為席時,商洛得知隔壁一位壞脾氣的天師恰好缺一位室友。
那一日風和日麗,他禮貌地敲了敲門,待童子開門後,緩緩步入院中。
濃郁的花果香味撲面而來,院中假山奇石錯落有緻,一看便知所費頗多。
商洛停住腳步,禮貌告辭後,轉身默默地關上院門。
這樣的處所,哪怕兩人分擔花銷,也是他無力承擔的。
“哎,那位公子,你怎麼跑了?”小童見狀,急忙追了出來。
商洛将自己的顧慮如實相告。
小童摸摸頭,松了一口氣,“哦,願來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您嫌棄我們家公子呢!”
最後兩人商量好,住宿的費用可以勞力換取。
小童将商洛引入門中,很快商洛便見到了自己的新舍友。
那是一位唇紅齒白、面容姣好的少年天師,衣着華貴,通身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見商洛與他打招呼,他冷淡地斜睨了對方一眼,鼻端發出一聲輕哼。
小童心下無奈,偷偷地翻了個白眼。
也許是因為不熟,商洛和這位小公子之間相安無事了一陣。
他默默地幫對方完成一些繁瑣的課業,或者在對方外出完成任務時,不辭辛苦地充當護衛和打手的角色。
其它時候,商洛則忙着學習與賺錢,并沒有機會和小公子多接觸,加深對他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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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名喚齊銘,出身于廣陵望族,雖然隻是旁支,這身份放在學宮中依然不凡。
再加上齊銘的父親長于經營,生财有道,頗得家主青眼;齊銘又自小聰慧,擅寫詩作畫,展露出出衆的天分,衆人預言其必定能成為一位非凡的天師。
因而齊小公子可謂是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他自小順風順水,人生一路坦途,性格不免有些驕縱。
可惜老天似乎開了個不那麼友好的玩笑,這樣聰慧的人卻在修行上沒什麼天賦,越長大越在捉鬼除妖一道顯得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