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倏地陷入沉默。
陳其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意、意表哥……”陳其有些緊張。
這一聲呼喚讓陳意猛然回神,他如夢方醒道:“哦,對了,我得給小其買個蝴蝶花燈。”
陳蕊:“小其?”
她皺眉想了想,還是沒能在記憶裡找出這号人物。
陳其簡單提了一嘴。
“這樣啊!那還挺可憐的!”陳蕊用同情的眼神看了陳其一眼,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着啊,姐姐給你買糖吃!”
很快,那位蕊姐姐買了一大堆糖人回來,徑直往他懷裡一塞。
陳其艱難地抱着一大堆五顔六色的糖,目瞪口呆。
表兄明顯樂了,“這也太多了,小其怎麼可能吃的完?”
“要你多嘴!”蕊姐姐不滿地将一根猴子糖人,塞進了表兄口中。
這下表兄沒法說話了。
看着他們兩人,不知道為什麼,年幼的陳其就這麼笑了。
他喜歡這個剛來的姐姐。
除了給他糖吃,她還會認真聽自己說話。
當表兄在那兒打包他的糖果時,他結結巴巴地表示,要成為一位天師,為父親報仇并保護族人。
蕊姐姐眼睛亮晶晶地鼓勵他,說他肯定能心想事成。
她的手也是溫暖的,和表兄一樣。
在人流如織的街上,他們兩個一左一右地牽着他,就像曾經的父親和母親那樣。
三個人就這樣走走停停地尋找着蝴蝶花燈。
表兄笑着說:“這燈也太難找了!早知道剛才問問齊公子,那燈到底是在哪兒買的?”
蕊姐姐:“别急,好事多磨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于,他們在一座橋邊尋到了賣蝴蝶燈的人。
陳其将好不容易得到的燈,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懷中。
“蕊姐姐,給你!”陳意又買下了一盞,遞到眼前女子的手中。
那是最後一盞蝴蝶燈。
陳蕊将那燈舉起,栩栩如生的蝴蝶展翅欲飛,炫麗的蝶翼在夜色中流光溢彩。
“去看煙花吧,後半夜會有煙花。”蕊姐姐提議。
他們去了一處臨河的客棧,在三樓選了個視野極佳的房間。
這裡是陳氏的一處産業,而像這樣的産業還有很多,大大小小遍布廣陵和廣陵之外的江南。
推門而入,整潔雅緻的房間中,豎着一架繪有彩蝶戲舞圖的屏風。
彩線繡成的蝶也和他的燈一樣,是那麼美麗多姿。
遊玩了大半夜,陳其很困了,他沒能等到煙花,就趴在毛絨絨的地毯上睡着了。
那盞珍貴的蝴蝶花燈,被他小心地放在一邊。如夢似幻的燈光照在他白皙幼稚的臉上,照耀着他進入今夜的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陳其漸漸從夢中醒來,斷斷續續的人語聲隔着屏風傳來。
“幼年時,我也很喜歡那些美好的東西。”
“我曾捉到過一隻蝴蝶,它有一雙豔麗的翅膀,振翅欲飛時格外好看。我想讓它永遠留在我身邊。”
“可它卻不願意留下,隻想飛到外面的世界,飛到它的花花草草上。”
“然後呢?”
“然後啊,我就一個指頭把它摁死了。”
“蕊姐姐真是心善。”表兄的聲音傳來,帶着淡淡的戲谑,“不過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
“哦?換成你的話,會怎麼做呢?”
“我啊,我會先将它關在籠中,一點點撕掉它半邊的翅膀,讓他看着籠外珍視的花草,慢慢陷入絕望中。”
“這時候,我再将籠子打開一個缺口,讓它産生虛假的希望。”
“等它拖着殘軀掙紮着,爬啊爬地,好不容易爬到籠外,我再将那些花草當着他的面,全部摧毀。”
“結束了嗎?”
“沒有呢,我要讓它看着,我是如何一點一點扯斷它剩下的翅膀,它的腿,它的身軀……”
熟悉的聲音猶如惡鬼低語,從地獄深處傳來。
迷迷糊糊間,年幼的陳其并沒有聽明白,隻是無端戰栗。
絲線繡成的蝶很是逼真,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屏風上,如一隻巨大的鬼爪攫住那脆弱美麗的蟲。
他揉了揉眼睛?
表兄呢?表兄在哪?小其害怕!
表哥的低語聲從屏風後傳來,哦,表兄在那裡。
他低頭不敢看那黑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屏風後。
窗前橫放着一張華麗的軟塌,豔紅如血的塌面上,一個女人披頭散發慵懶地趴着,若有若無覆着的黑色薄紗下,是大片大片白花花的背。
白到晃眼。
少年漫不經心地提着針,一針針地,在她的背上刺下一隻猙獰的黑色巨蛛。
蛛身而人面,如暮春夜色下的桃花绮豔詭谲。
“啪”的一聲,轟隆而遲緩,窗外大片大片的煙花炸開,織成一張覆滿全世界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