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亦坐在車後座上，季甯康坐在他的身邊，兩父子的外貌輪廓不那麼的相似，比起季宜康，甯亦的臉更為柔和一點，不那麼有侵略感。

要說走在大街上别人也不會認為兩個人毫無關系，畢竟那眉骨走向，是真的相似，跟一個模子裡套出來的一樣。

甯亦在摳着自己的手指，牙關不自覺的咬緊。在和虞汀白領證結婚的那天晚上，他糾結了很久才把這個消息發送給了出去。沒說具體的人，隻是說領了證。

按斤把自己給賣出的厭惡感在那一瞬就席卷了全身的每個細胞。

雪在下，玫瑰在被凍結。

甯亦很讨厭自己身上的某處會被拿出來物化，當作交易的籌碼，不值得，也很廉價。

車越來越偏離人群，來到了環海公路。

玻璃窗外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海，深沉、廣闊。

到了一處，甯亦跟着季宜康下了車，石頭堆積的縫隙裡是幹枯的草，沒走幾分鐘就來到了一處懸崖邊，海浪拍打着崖壁的喧嚣傳遞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空氣裡是被打碎掉的潮濕水汽。

甯亦深吸了口氣，風灌入鼻腔，一個猜測在他腦海裡形成。

季宜康盯着海，後側過臉去看甯亦，這個孩子和他的母親長的很像，尤其是那雙眼睛，他語氣略微感慨，露出了丁點父愛。

“你的母親和我說過，她想當無國界醫生，如果出意外就讓人一把火把自己給燒了，骨灰撒在大海裡，她說，那樣哪裡都可以去了，世界那麼大，飄到哪裡就是哪裡。”

末了，他無聲無息的露出了個笑，是在想那人的天真還是什麼，甯亦不得而知，隻是問：“我的媽媽是葬在這裡嗎？”

季宜康點頭。

甯亦遙望遠方的海面，陷入沉思。

意料之中的，他并沒有多難過。

被帶到季家的那年，他還隻是個孩子，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覺醒來媽媽就不見了，不安全感如影随形。

他在那段時間不敢一個人睡。

父親把他接了回來就好像把他給遺忘了，其實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為媽媽在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和他的父親并不親近。

小夜燈開了一晚又一晚，直到他在白天也昏昏欲睡，摔在地上才被發覺異樣。

父親沒說什麼，小夜燈昏黃溫暖的光将他的柔和了很多很多，沉默了良久才對着一切都還惶惶不安的小朋友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隻要你乖乖的，媽媽就會回來。

所以被冤枉他也乖乖的，被送走，他也乖乖的。

隻是，謊言太容易被戳破。

陽光燦爛的花園裡，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坐在秋千上，她的小夥伴站在一邊，公主的朋友當然也是公主，隻是行為不那麼的友好和優雅。

“開不開心，你多了個哥哥。”

“誰是我哥？我隻有一個哥哥。”

“就那個剛被送回來的啊，我可知道他。”

季薇薇很厭煩：“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就一哥哥，季展雲，就他一個。季甯亦他沒媽，他媽早就死了，出車禍你知道吧，早就去世了。”

“我和他不是一個媽。”

甯亦沒覺的特别的難過，隻是沒把手裡拿着的馬卡龍交給季薇薇，偷偷的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陳嫂說，薇薇小姐對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她說他可以試着和她好好相處。隻是，有些時候，某些事情，是真的不行。

甯亦沒想過他的媽媽會不要他，就算走了，他也相信她會帶着他一起。

從小學走回家是一條并不長的路，他的手被人拉着，beta的臉甯亦記得不太清，隻知道街頭街頭叫賣的棉花糖一聲比一聲大，他看了一眼。

記憶裡模糊不清的人影蹲了下來，捏了捏他的臉頰，她問：“喜歡為什麼不和媽媽說呢？”

棉花糖比他的臉還要大，beta蹲在他的身邊，手裡也拿着一根，笑笑的問他：“今天我和你班主任聊天，你是不是聽見了？”

甯亦：“……”

beta咬了口棉花糖，也不在乎自己的姿态算不算的上得體，不在意又認真道：“小朋友沉默一點就沉默一點，隻要不被欺負就行，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沒有必要要求每個人都活潑開朗，甯甯這個樣子就很好。”

她很漂亮，笑起來像融化的糖。

甯亦點了點了頭，垂下頭。

beta好笑的問：“怎麼還垂頭喪氣的？”

甯亦想了好久，才悶悶的出聲：“我不想要棉花糖。”

小孩子的眼裡有着對甜食的渴望。beta不理解，逗弄道：“難道是不喜歡嗎？不喜歡我就拿走了哦。”

甯亦把棉花糖交了出去，beta反而嚴肅了神色，耐心的詢問：“為什麼不要了？”

甯亦擡頭，對上了琥珀色的眼睛，輕輕的說：“費錢。”

beta突然就沉默了，她敏銳察覺到這件事情與她有關，微微把沉默的小孩子抱了抱，鄭重其事的說了句對不起。

不算平靜的夜，嘶聲力竭的女聲，碎了一地的玻璃，談論最多的是錢，很多很多錢。

未被關嚴的門裂開一道縫隙，光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