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愛上自己的作品嗎?”
他盯着那一頁素描紙,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白語端着杯子的手頓了一瞬,也隻有一瞬,接着她便泰然自若地喝完了那半杯水。
“沒有人會不愛自己的作品,林也。”
她自顧自收拾着電腦,和長桌上四散的材料,有她的手稿,也有她畢設的圖表。
“我要消失一段時間。”她說。
一早便定好的行程,沒有告訴任何人。
一張去加拿大的機票。
十三個小時的直飛航程,到多倫多。
她在飛機上睡睡醒醒,颠簸不停,好在飛機上人不多,也出奇的安靜。
她和許晖每年寒暑假都會見面,因為他假期都會回國,一家人總會一起出去玩。
他們就像是比較談得來的校友,把握着重組家庭應有的分寸。
許晖總是給她帶很多東西,冰酒,巧克力,還有他自己熬的楓糖漿,都是一些很小的物件,算不上是什麼貴重禮物。
白語總是笑着接過,說謝謝哥哥。
每次她這樣說,許晖便不再說話。
出了海關,白語推着行李箱攔了一輛的士。
對方是個有些年紀的大叔,很熱切地用英文跟她打招呼,白語說了地址。
溫度比上海稍微低些,她從包中掏出圍巾裹在脖子上,窩在後座裡,看着窗外的風景。
于她而言陌生的城市與建築,已經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了三年的印記。
她将行李放在了酒店,帶着手機和錢包出了門。
繁華的街道亮起了燈,她漫不經心地走着,逛着。
不期待遇見誰,仿佛隻是一個過客。
一家墜着無數星星彩燈的手工藝品店吸引了她的視線。
白語推開玻璃門,仿佛像是打開了一扇魔法之門。
店主是一位十分洋氣的老奶奶,上來與她招呼,白語簡單回了兩句。
有一個木雕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像是童話故事裡才會出現的草原,上面有一間孤獨的小木屋。
白語盯着它仔細看了一會,忽然發現,那木屋旁竟然有兩隻并肩而立的蘑菇,頭頂着小傘,依偎在一起。
她想買下它,卻被告知這隻是一位學生的展品,不售賣。
白語有些遺憾,但也強求不得,她留下了聯系方式,希望若對方有出售意向,她願意出高價買下。
加拿大确實沒有好吃的飯,白語住了一周,看到冷的東西就反胃,她的畫稿開了新篇幅,是一個童話故事,一個關于蘑菇的曆險故事。
林也曾調侃過她,她的畫和她本人的風格一點都不像。
畫這麼溫馨,人卻……
冷冰冰?
好像是這個詞。
她不太記得了。
林也總是說她,太冷漠,渾身跟冒寒氣一樣。
他說,你還記得你以前像個小太陽一樣嗎?
白語嗤了一聲,回他,你說的以前是指娘胎裡嗎?
越長大,她剝落的面具越多,除了……
白語哈了口氣,胃裡空落落的,心也空蕩蕩。
她比計劃提前回了國。
因為林也出事了。
小助理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欲言又止,說了十幾分鐘才把事情說完,白語沉默地聽着,囑咐她好好照顧林也,她買明天的機票回來。
不知道哪裡來的私生粉闖入了他的家,兩人發生了争執,林也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胳膊骨折,臉也擦傷。
對方人已經在警局了,林也在醫院,人還清醒着,但是手得養一段時間,問他什麼也不說,就坐在醫院的病床上看外面的天,沉默得像是一塊鏽了的鐵。
助理不放心隻好聯系白語。
住了不到十天的酒店裡,她的東西很少,簡單收拾了一會裝進行李箱裡,離飛機起飛時間沒多久了,她伸手攔了輛車。
兩側的街景飛速倒退着,獨屬于大洋彼岸的建築特色,在這殘影中也模糊起來。
可能是突如其來告别,攪亂了她的心緒,胸口竟随着漸漸駛離的車而溢出一線陌生的酸楚來。
人如何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控制自己的感情。
白語不知道,隻是一旦有更棘手的,不得不立刻解決的問題出現,身體便自動會把情緒遺忘,隐藏。
這幾年來,她一直是這樣做的。
沒什麼不好。
醫院的消毒水味仿佛從她遠遠站在大廳門口時便鋪天蓋地地傳來。
明亮的燈,步履匆匆的人,焦慮愁怨的臉。
她最讨厭的地方。
特殊病房在十三樓。
她尋着找過去,透明的玻璃窗内,林也穿着藍白病号服半躺在床上,正望着窗外。
紙一樣薄的身體,面對她永遠笑意吟吟的臉,此刻沒有任何神情。
白語推開門走了進去。
林也聽到聲音回頭。
“你怎麼回來了?”他有些驚訝。
白語将行李箱和包放置在一邊,坐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
她已經快四十多個小時沒有睡過覺了。
她半傾着身子,手臂搭在大腿上,十指交疊。
那不是一個單純關懷的姿勢。
“說吧,怎麼回事?”
她的聲音沙啞,語氣倦怠不堪。
林也緊緊地盯着她:“我沒什麼事,隻是意外……”
“意外?”白語打斷了他的話,語氣不自覺拔高了兩度。
靜得落可聞針。
她意識到自己失态,垂下頭,用食指關節抵着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