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被暖意纏繞,掠過金光遍撒的柏油馬路。
一輛黑色的私家車穿過車流,行駛在僻靜的車道上。這條路通向墓園。
車停了下來,停車場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車。都是來掃墓的人。
梅見雪從車上走了下來。她今日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大衣的扣子相扣,包裹着矯健的身軀。長靴襯出線條流暢的小腿。
一手抱着花束,一手提着東西,她沉默着走了上去。
長靴敲擊石磚的聲音平穩而有節奏,像是規定的鐘聲。
走過一陣路,聲音停了下來。
面前豎立着四個墓碑。墓碑四周很幹淨,一看就知道經常有人打掃。但是石塊上又不可避免地顯出歲月的痕迹,那種被劃傷,被淋濕,被腐蝕的痕迹。
梅見雪把那一捧金黃的花束放在墓碑前,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傷。然後拔下酒瓶的蓋子,把醇厚的酒液淋在墓碑前。
這是他們喜歡的花,還有他們喜歡的酒。
看着墓碑上依舊熱烈的笑臉,梅見雪想起當初五個人一起尋歡作樂的日子,忽覺恍如隔世。
梅見雪從蘇家回第一區的時候,還沒有分化,但基因檢測早早地顯示了她alpha的性别。她在學校的第一年逃課打架,雞飛狗跳。梅浚想挫挫她的傲氣,就在她分化成了alpha之後,把人送進軍校,特意沒有任何關照。
因此,在軍校裡的人看來,梅見雪不過是個來自窮鄉僻壤的普通alpha。即使這個alpha天資過人,實力強勁,也無需在意和防備。甚至,一些上流名門出身的alpha對她嗤之以鼻。
梅見雪懶得理那些人。
不過她遇到了一群來自第三區的alpha,很是投緣。她們聊第三區的花和酒,一起思念故鄉,組隊訓練,參加任務,好不快活。
那一段時間,她們一起奪得了校賽的第一。梅見雪還記得她們好好地慶祝了這次比賽,還拍了一張合照。唯一一張合照。
可是後來一次外出任務,她們突然在回程遭到埋伏。
最後那一刻,餘七安狠狠地推開了她。她背後,是沖天的火光。
梅見雪失去了意識。
第二天在病床上醒過來之後,她才知道自己永遠地失去了一位摯友。
那顆炸彈是AFI新型,這種小型武器,暫時隻在軍部出現過,隐蔽性強,威力巨大。
梅浚手底下調查的人認為,是龐勇動的手腳。新型炸彈也許是盧金卡提供的。
作案地點留下的痕迹隻有這些,而這樣的解釋也很合理。但梅見雪心中存着一點懷疑。
盧金卡有必要拿軍隊的新型武器來暗殺自己嗎?這樣的東西,用了就是要緻人于死地。可是,他不過隻是想要教訓一下她們而已,何至于此?而且這種東西,隻要一查,就遮掩不住身份。
梅見雪心中有一種直覺般的笃定,一定有什麼問題。
但是按下心裡的疑惑,她沒有多言。
養好傷之後,她回了中央軍校。
龐勇或許是因為懼怕,很快轉學。梅見雪沒有做多餘的事,她想看看,真正指使龐勇的人是誰,又或者,有沒有人來殺人滅口。
可惜沒有。
那個人做完這件事,就悄然隐匿于水下,沒有一點動靜。
再後來,梅見雪和朋友們去了邊境。
戰事兇險,無數次命懸一線。梅見雪失去了許多位戰友。而最初的那個小隊,隻剩下梅見雪一個人活着。
她依照他們的意願把人埋葬在故鄉。
梅見雪望着其中一塊墓碑,說:“七安,我很快可以替你報仇了。”
“可惜不能讓你親自殺了他。”
忽然一陣風起,拂過衣擺,梅見雪的身形在風中有些寂寥。
她站定許久,似是默哀。
......
祭拜完戰友,梅見雪沿着石階往下走。
墓園四處靜悄悄的,無數亡靈在此安息。
耳邊忽而傳來一陣哭聲。
那是一個小女孩,坐在墓碑旁,抱着膝蓋嚎啕大哭。
梅見雪走了過去,問她,“你在這幹什麼?”
女孩眼睛紅彤彤的,嗓音稚嫩,哭得一抽一抽的,“爸,爸爸,石頭,嗝,找不到,嗚嗚嗚,嗝,祭拜,嗝,嗚嗚嗚。”
“你媽媽呢?”
“在,在下面。”女孩抽噎了一下,淚眼汪汪。
“你爸爸叫什麼?”
女孩乖乖的說,“季幽恒。”
這倒是不結巴了。
梅見雪在林立的墓碑中找到這個名字。深灰色的石頭上刻着“季幽恒烈士......作戰中壯烈犧牲。”
她握着女孩小小的手,把她帶過去。“是這個。”
女孩特别高興,她好難地憋住了哭泣,卻還一抽一抽的。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放在墓碑上,磕磕絆絆地說,“爸爸,這是,我,我學校做得千紙鶴燈,送給你。”
梅見雪沉默着向這位戰士敬了一禮。
女孩送完了東西,拉了拉梅見雪的手,乖乖巧巧的道謝,“姐,姐,謝謝你。”
她被教育得很好,很有禮貌。
梅見雪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說,“走吧,姐姐帶你去找媽媽。”
一路上很安靜。手心裡的手掌十分柔軟。
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這個冷冰冰的大姐姐,很大膽地問。“姐姐,你也是來掃墓的嗎?”
“嗯。我來看我的朋友們。”
“哦。”女孩還想說什麼,卻在轉眼時看見了熟悉的面孔。
她指着遠處,歡歡喜喜道,“那個就是我媽媽。”
隻見山腳下站着一個神色焦急的女人,她看見這個女孩子,馬上跑過來一把人抱進懷裡。
聲音裡又急又氣,“你跑到哪裡去了!”
女孩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讓媽媽擔心了,小聲地解釋,“我去找爸爸了。老師說,千紙鶴燈可以放進聲音。隻要把它送給爸爸,他就聽見我想說的話了。”
女人沉默下來,她摸着女孩的頭發,輕聲道,“對不起,是媽媽忘記了問你。”
她在山上見了已故的丈夫,又是悲痛又是怨怼,幾乎不願意多待,急匆匆地下了山,回過頭來,才發現女兒不見了。當下急得團團轉,不知道是上山去找,還是下山去監控室調監控。
正打算上山去找,卻剛好看見一個女人牽着女兒走過來。
摟住女兒的那一刻,女人心中一下子安定下來。
還好,她沒有弄丢他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