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媽媽不喜歡我?”
很像的時候,梅見雪就問過父親這個問題。
但當時父親的回答含糊,像是粉飾太平的謊言。梅見雪将信将疑。
後來她知道了,那确實是謊言。
八歲的時候,梅見雪偷偷蹭着大伯的車溜去了第一區。她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看過她的照片,認識她的容貌,卻從來沒有見過她。
她當時,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
一個男孩被母親摟在懷裡,她臉上的笑容溫柔而美麗。
梅見雪愣愣的看了一會,然後驟然轉頭回去。
第三區,蘇策章找她找得快要瘋了。
“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向來溫和的人頭一次對梅見雪用這樣嚴厲的語氣,近乎批評。
梅見雪低垂着頭,一語不發。
蘇策章抿唇,緩和了語氣,又問了一遍,“你去哪了?”
“我......”梅見雪有些不想說,她還沒有從那一幕的沖擊裡回過神來。
她問,“爸爸,我有媽媽嗎?”
“你——”蘇策章猜到一點東西,他指着梅見雪桌上的那張照片,“那就是呀。”
隻有面對父親,梅見雪會暴露自己的脆弱,“可是她讨厭我!她喜歡另一個孩子。”
蘇策章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他的眼底藏着一些哀傷。現在他知道梅見雪去幹什麼了。
他緩緩道,“不是的。是我的錯。”
他看着梅見雪,有些艱難地,慢慢把那些往事告訴她。
梅見雪看着他,沒有說話。她想說不是你的錯,卻有些張不開口。
父親沒有看她,隻是遙望天空,“不要怪她。”
漫長的沉默。
“好。”
梅見雪的印象裡,她似乎是怎麼回答的。也許當時還帶着一些不情不願,可是等到她此刻再回憶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确實已經不在意了。
她都快忘記了這件事。
畫面忽然一轉,變成了病房的場景。
蘇策章躺在床上,摸了摸她的頭,“早點回去睡覺。”
梅見雪對他說,“不要,我想在這裡陪你。”
蘇策章聞言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讓人去拿了一本睡前讀物過來,讀給梅見雪聽。
再過了一段時間,他出院了。
梅見雪問大伯,父親生了什麼病,可是他支支吾吾,敷衍糊弄。
不用大伯回答,梅見雪自己會去問父親。
蘇策章有些難言地看着她,猶豫許久,終究是告訴了她。
他覺得她有權力知道真相,而他的寶貝,一定能勇敢地面對。
“爸爸得了一種治不好的病......”
聽完蘇策長的話,梅見雪開始掉眼淚。
她甚至還不能明白“死亡”的真正含義,不能夠想象到漫長時光後回首的孤寂。她隻是本能地感到恐懼和悲傷。
蘇策章歎息一聲,摟住她。
梅見雪從小到大就是一個不願意掉眼淚的人。她抽噎着攥住蘇策章的衣袖,眼裡還殘留着水痕。
“一定治不好嗎?”
“嗯。”
治不好的,即使是最頂尖的醫療資源,也隻能延長一兩年的壽命。
蘇策章很愧疚,更多的是難過。這個孩子從來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愛,現在連自己也要離開她了。她要怎麼樣孤單地長大成人,然後再去背負那樣沉重的責任呢?
他摟緊了她,勉強微笑,“我多陪陪你好嗎?”
來彌補一點往後來不及陪在你身邊的遺憾。
梅見雪用手抹了兩下眼睛,洗了下鼻子,很倔強地開口,“我才不要你陪我。”
蘇策章微張唇,他覺得她可能是因為自己剛才瞞着她不高興了。
他剛想開口哄她,就見梅見雪看着他,擡着下巴,說,“但是我可以陪你。”
蘇策章眼睛一酸,有些沙啞地說,“好,那你一定要多陪陪我。”
那一段時間,蘇策章放下了很多事,他把集團裡大部分的工作都交給了别人,自己就住在家裡。卸下責任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麼輕松了。
背負着期許與責任,甚至已經忘記了最初的愛好和熱情。
他難得可以抛下許多事情,隻做自己。所以這一段慢慢靠近生命終點的日子,對他來說沒有那麼難熬。他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梅見雪。
但是梅見雪表現得很堅強。她沒有再哭過,每一天都朝氣蓬勃,像從前那樣大膽快樂。
蘇策章心疼她,又為她感到驕傲。
他的寶貝,那麼堅強,那麼勇敢,像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永遠璀璨。
最後那一刻,蘇策章望着她,眼裡溫柔。
他說,“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孤獨,永遠平安快樂。”
......
康複醫院的病房。
窗外,晶瑩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樹枝,石階,玻璃上,紛紛揚揚,頃刻間掩蓋了一切。
這是今年第一區的第一場雪。
飄搖在混沌裡的意識晃晃悠悠地歸位。梅見雪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