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區也下了一場大雪。
江念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上,出神地看着如飛花般散落的白雪。
第三區的雪細細的,融化地很快,甚至有幾年那裡都沒有下雪,又有幾年隻下了一片薄薄的輕紗,落在地上就消失了。去年第三區那場綿延的雪,已經算得上是江念記憶裡最大的一場了。
而此刻的雪花,遠比那一次凝實而層疊。
江念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
下雪的時候并不太冷。
江念坐在座椅上,隔着窗戶,能清晰地看見雪花飄落的軌迹。
他恍然地想:第一區是不是也在下雪呢?那裡的雪也是這麼紛紛揚揚鋪天蓋嗎?
他想到雪松的味道,又想到那個冰雪一樣冷冽的人。
“同桌,你在看什麼呢?”阚名玉忽然湊過來問他。
江念蓦地回神,一頓,然後對他搖了搖頭,“沒什麼。”
阚名玉張嘴,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可是見他已經低下了頭,又把話咽了下去。
對于這個轉來了兩三個月的新同桌,他第一眼就覺得他長得特别好看,所以老師安排江念做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還挺高興的。可是新同桌不喜歡講話,也不太分享關于自己的事情,這讓他有時候也不太敢說話。不過好在他脾氣好,總是笑,就不讓人覺得高冷。
阚名玉總覺得江念有許多事情藏在心裡,因為他的眼神,總是沉浸在回憶裡。
上課鈴聲響了,這一節是班主任的課。
他不再細想,拿出了課本。
......
放學的時候,江念撐着傘,獨自走回了家。
他停在樓下,仰頭看着這鵝毛般的大雪,神色恍然。
寒風吹起他的黑發,又擦過笨重的衣擺。江念的臉凍得蒼白,鼻尖卻通紅。
他寂然走進屋子裡。因為沒開暖氣,屋子裡空蕩蕩地透着一股寒意。
發現江念進門後,智能管家打開了空調,熱氣慢慢地驅散了寒冷。
江念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電視裡的播音員字正腔圓地報導着最近的新聞:“昨天,審察院配合警方,聯合抓捕了反叛軍的殘黨......”
江念坐在電視前,目光卻隻是虛浮在屏幕上。播報員平鋪直叙,吐字清晰,但落在江念耳朵裡,隻有“審察院”三個字明确。
審察院......
梅見雪......
我好想她......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是在審察院嗎?在追查這起事故嗎?
江念心裡不知為何劃過一絲不安。
他想起那個傷痕交錯的後背。
審察院的任務那麼危險,即使她再怎麼強大,也還是會受傷,會疼。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我好想你,好想回去見你,好想和你說說話。
為什麼讓我來第二區呢?我什麼時候能夠回去呢?
到底是怕我有危險,還是......
江念不敢再深想,他揪心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走進過那個人的世界。他沒有停駐在她世界之内的借口,隻能狼狽地聽從安排,被妥帖地安置在她的世界之外。
曲起雙腿,他抱緊了懷裡的抱枕,合上眼睛,把意識放空。這樣能讓那顆落不着地的心安定一點。
這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牽着母親柔軟溫暖的手掌,走在小巷子中。
巷子裡黑漆漆的,但是小江念一點也不害怕。母親陪伴在他身邊,母親會保護他的。
眼前的場景忽而一變。鋪天蓋地的雪從天上落下來,好像一盆凝實的大米飯一樣,把江念埋進了大雪裡。
江念覺得好冷,牙齒打顫,渾身發抖。他爬起來,想找母親,可是身邊空空如也。
“媽媽!”江念恐懼地喊着。
他慌不擇路地往前跑,想要找到母親,可是滿目都是白茫茫的雪,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
“媽媽!你在哪!别丢下我,媽媽!”
漸漸地,江念跑不動了,甚至連叫喊也變得無力。淚水從他臉上滾落,江念無助地哭喊着,可是他細弱的聲音穿不透冬夜,湮滅在漫天的大雪裡。
忽而有一個人影出現在遠處。
是媽媽!
江念掙紮着跑過去,他摔了一跤,但一點也不在意流血疼痛的傷口,固執地去拉那個女人的手。
隻差一點,差一點,他馬上要夠到那隻手了。
下一秒,女人的身影驟然消失。小江念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他的頭埋在雪裡,刺骨的冰冷。
茫然地擡起頭來,小江念絕望地哀泣,“不,不要,别丢下我。”
一瞬間,狂風大作,冰雪紛飛。
江念醒了過來。那種浸透了靈魂一般的寒意似乎還攀附在身體上,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小的時候,曾經“走丢”過一次。母親放開了他的手,回過頭來的時候,江念已經找不到母親的所有了。
他很害怕很害怕,一直跑一直跑,可怎麼也找不到母親。那種絕望的感覺到現在也很清晰。
最後,江念在河邊找到了她。她離湖那麼近,目光怔然地看着那片湖水。江念緊緊着抱着她,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後一根浮木一樣,甚至想用渾身上下的骨頭去困住她。
她的身體冰涼,好像被凍僵了似的。過了一會,母親伸出手,抱住了江念。
江念冷冷的身體忽而暖和了。
他們一起回了家。
但從那之後的一段時間,江念經常做這個夢。但是現在,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做過這個夢了。
......
除了偶爾的胡思亂想,江念的生活相當規律,也沒有落下一點訓練。得益于這樣的自律,他的肌肉越發凝實漂亮。
隆冬的一天,他的小屋子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蘇落歡坐在沙發上,支着下巴看江念做菜。
在古寺那天,他們加了通訊。蘇落歡性格活潑,偶爾會給江念分享她的旅行見聞。
明天蘇落歡就要離開第二區了,她們準備去第四區的彤山。
她在第二區也沒有别的認識的人,隻有江念算得上見過一面,于是來向他道個别。
江念其實不想留她,他覺得她們之間遠稱不上是熟人。但是礙于她是梅見雪的表妹,還是讓她進來吃了一頓午飯。
他在廚房做菜。
蘇落歡悄悄杵在人身後,嘴裡叼着跟棒棒糖,看着江念那明顯的第三區手藝,疑問,“你吃得慣第一區的菜嗎?”
蘇落歡本人嘴挑,她覺得第一區菜色口味奇異,每次赴宴她都吃得都十分痛苦。而第二區的菜過辣,她這幾天吃得又痛苦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