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圖書館的落地窗斜斜地切進來,在橡木地闆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線,将自習區一分為二。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起舞,像一場無聲的芭蕾。周予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敲着桌面,敲擊聲與牆上挂鐘的秒針走動奇妙地同步。他的目光落在對面溫言的睫毛上——那裡沾了一點細碎的陽光,随着他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像蝴蝶停駐時不安分的翅膀,随時準備振翅飛走。
溫言正低頭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鉛筆尖沙沙地摩擦紙面,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數字。他寫字時習慣微微歪着頭,左側的頭發垂下來,時不時要用小指撥開。他的數學基礎薄弱,初中時因為頻繁住院幾乎沒怎麼系統學習,現在高二的内容對他來說有些吃力。周予安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那兩道細紋像是用鉛筆輕輕畫上去的——伸手點了點習題冊上的一道例題。
"這裡。"他用氣音說,手指在公式上劃了一道線,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先求導,再代入區間。"他的袖口随着動作微微上移,露出手腕内側淡青色的血管。
溫言擡頭,沖他抿嘴笑了笑,嘴角浮現出一個小小的梨渦。他用手語比劃:【像解迷宮一樣】,手指在空中劃出蜿蜒的軌迹,最後停在一個無形的終點。
周予安點頭,從筆袋裡抽出一支紅色水筆——那是溫言送他的生日禮物,筆帽上還刻着他們名字的縮寫。他在紙上畫出一條清晰的路徑:"迷宮的出口就是答案。"他頓了頓,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紅點,"心髒也是迷宮。"這句話說得很輕,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溫言眨了眨眼,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那裡有一道淡白色的疤痕,被黑色表帶遮住了一半。周予安僵了一下,但沒躲開。溫言的手指很涼,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膚上,轉瞬即逝。他收回手,低頭繼續解題,耳尖卻悄悄紅了,在陽光下幾乎透明,能看清細小的絨毛。
周予安盯着他發紅的耳尖看了一會兒,忽然從書包裡摸出一盒水果糖——草莓味的,溫言最喜歡。他推過去兩顆,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溫言眼睛一亮,像被點亮的星子,剝開一顆含進嘴裡,腮幫子微微鼓起,像隻偷吃堅果的松鼠。周予安看着他的側臉,忽然想起醫院天台上那個沉默的男孩——那時候的溫言連糖都不敢接,總是先怯生生地看他的表情,現在卻會主動碰他的手腕了。這個認知讓他的胸口泛起一陣奇異的溫暖。
午後的陽光比上午更烈,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家具市場的玻璃穹頂上。市場裡人來人往,空調的冷氣混着木料和油漆的味道撲面而來,刺激得溫言打了個小小的噴嚏。他跟在周予安身後半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這是他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貨架上陳列的床架、書桌、衣櫃像一個個等待被認領的夢境。他的手指輕輕撫過一張胡桃木書桌的紋路,像是在閱讀樹木的年輪。
"喜歡哪種?"周予安問,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融進嘈雜的背景音裡。他注意到溫言的目光在一張帶抽屜的寫字台上多停留了幾秒。
溫言猶豫了一下,指向一張原木色的單人床,床頭雕刻着簡單的星月圖案——和他們病房天花闆上貼的熒光星星莫名相似。周予安走過去摸了摸木質,指腹感受着木紋的走向:"結實。"又指了指床墊,"試試軟硬。"他的聲音裡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溫言乖乖躺上去,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像一具等待入殓的屍體。這個姿勢太過熟悉——周予安在醫院見過太多次,每次做檢查時溫言都是這樣躺着的。他被自己的聯想刺痛了一下,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不是醫院病床,不用這麼規矩。"語氣比預想的要生硬。
溫言笑起來,翻了個身側躺着,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陽光透過天窗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周予安遲疑了一秒,挨着床沿坐下。床墊微微下陷,兩人的衣角蹭在一起,溫言的發梢掃過他的手臂,癢癢的,像被羽毛輕輕撓過。
"就這張?"周予安問,聲音有些發緊。他假裝整理袖口,掩飾自己微微發抖的手指。
溫言點頭,忽然用手語比劃:【你幫我挑的,都喜歡】。他的眼睛在說這句話時格外亮,像是盛滿了星光。
周予安别過臉去叫導購,耳根發燙。他注意到溫言的手指還無意識地摩挲着床頭的星月雕刻,像是在撫摸一個珍貴的秘密。
傍晚回家時下起了小雨,細密的雨絲打在公交車的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霓虹燈光。車窗上的雨滴不斷彙聚又分離,像是上演着無數個微小的人生。溫言靠在周予安肩上睡着了——他今天走了太多路,體力消耗得快。周予安小心地調整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上。那裡藏着一顆脆弱的心髒,此刻正安穩地跳動着。溫言的呼吸很輕,帶着草莓糖的甜香,拂過周予安的頸側,像一隻蝴蝶短暫停留。
到家時雨已經停了,空氣中彌漫着濕潤的泥土味,混合着不知哪家廚房飄來的飯菜香。周予安把新買的床組裝好,螺絲刀在寂靜的夜裡發出規律的咔嗒聲。溫言則蹲在廚房裡煮面——他最近學會了用電磁爐,雖然隻會做最簡單的番茄雞蛋面,但周予安每次都吃得很幹淨,連湯都不剩。鍋裡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溫言的鏡片,他不得不把眼鏡推到頭頂,眯着眼睛看鍋裡的面條是否煮好。
"明天……"周予安咬着面條忽然開口,聲音因為滿嘴食物而含糊不清,"去書店嗎?你需要課外輔導書。"他用筷子指了指牆角堆着的高一課本,書脊還嶄新得發亮。
溫言眼睛亮起來,用手語問:【可以買水彩紙嗎?】他的指尖沾了一點番茄醬,在燈光下像染了色的花瓣。
周予安點頭,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推過去:"用這個。"卡面反射着吊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
溫言搖頭,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卡——他母親每月定時打生活費,但他幾乎不用,卡上的貼紙都還嶄新如初。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最後周予安妥協:"各付各的。"他把卡收回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溫言的手心,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一下。
晚上臨睡前,溫言抱着素描本溜進周予安的房間,光腳踩在地闆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指了指天花闆——那裡空蕩蕩的,沒有醫院裡的星星貼紙。周予安愣了一下,從抽屜裡摸出一盒熒光星星:"現在貼?"他的睡衣領口歪向一邊,露出鎖骨上的一顆小痣。
溫言搖頭,忽然翻開素描本,上面畫着一幅草圖:兩個男孩并肩躺在星空下,手牽着手。星空畫得很細緻,能認出北鬥七星和天鷹座的輪廓。他在旁邊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我的心,走向你。"字迹因為用力過猛而有些穿透紙背。
周予安的喉嚨發緊。他接過素描本,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紙面上的鉛筆痕迹。在溫言期待的目光中,他在下面補了一行公式:
∫(0→∞)e?? dx = 1
"這是數學裡的永恒。"他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藍點,像一顆微型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