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加快了訂婚的進程。我以為結婚是一道護身符,是解決所有困惑的終極答案。隻要我走進那個‘正常’的軌道,扮演好‘丈夫’的角色,那些不該有的念頭,那些讓我恐慌的情感,就會自動消失。”
“但……音樂可以精确地合奏,婚姻卻不行。”艾宏笛的聲音帶着一種徹悟後的平靜,“我和蘇珊,都是優秀的演奏者,但我們不是靈魂的知音,更不是生活的伴侶。我們像兩個各自旋轉的精密齒輪,外表契合,内裡卻無法真正咬合,傳遞動力。沒有準備好的感情,倉促的婚姻,最終隻留下更深的疲憊和無法彌補的傷痕。分開……是對彼此的解脫。”
他說得很平靜,沒有抱怨,沒有指責,隻有對這段經曆的冷靜剖析和最終的了然。這份平靜,反而讓慕雲勵感到一種揪心的痛楚。他能想象艾宏笛在那段時間裡經曆了怎樣的煎熬——來自外界的壓力,來自内心的質疑,以及一段注定失敗的婚姻帶來的挫敗感。
“離婚後,我反而……輕松了。”艾宏笛的嘴角甚至勾起一個極淡的、帶着釋然的弧度,“那場混亂,那段失敗的婚姻,像一場淬煉。它讓我看清了很多東西。我終于明白,執着于證明自己‘正常’,執着于獲得世俗的認可,是多麼徒勞而痛苦的事情。音樂告訴我,最打動人心的,往往不是最‘正确’的,而是最真實的。感情也一樣。”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着慕雲勵,望着窗外永不停息的海浪:
“每個人都擁有愛與被愛的權利,無論對象是誰。這份權利,源于内心,而非外界的定義。我現在……不強求了。音樂是我的信仰,知音是難得的饋贈。至于感情……艾宏笛頓了頓,聲音清晰而堅定,“随緣吧。如果它來,我希望它是純粹的,是靈魂的共振,而不是為了證明什麼,或者逃避什麼。”
月光灑在艾宏笛挺拔而略顯孤寂的背影上。這一刻,慕雲勵在他身上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高傲,而是一種曆經風雨後、掙脫桎梏的、真正的灑脫和強大。他不再執着于“應該怎樣”,而是坦然接受“本來如此”,并勇敢地擁抱自己的内心和選擇。
慕雲勵站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震驚于路傑的秘密告白,懊悔于自己醉酒帶來的連鎖傷害,心疼艾宏笛在那段混亂婚姻裡承受的煎熬,更震撼于他此刻涅槃重生般的通透和勇氣!
但随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恐慌和不安。
艾宏笛可以如此灑脫地說“随緣”,可以如此堅定地擁抱真實的自我,不再畏懼世俗眼光。因為他首先是艾宏笛,是“冰弦神童”,他的價值無需依附于任何關系或标簽。他擁有強大的内心和足以支撐他特立獨行的藝術成就。
可自己呢?
慕雲勵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個光芒萬丈的天王巨星。他的光環,有多少是建立在“完美偶像”的人設之上?他的事業,有多少與資本、粉絲經濟、以及那個“陽光直男”的形象深度捆綁?他的父母,虔誠的基督徒,能接受兒子愛上一個男人嗎?更遑論,這個對象還是和他有着競争關系的路傑也觊觎的人!
路傑……想到路傑,慕雲勵的心頭湧起更深的忌憚。路傑顯然從未放下過艾宏笛!他在論壇上的表現就是證明!而路傑,同樣是頂流天王,同樣擁有龐大的粉絲群和影響力。如果……如果他和艾宏笛的關系曝光,路傑會如何反應?媒體會如何狂歡?粉絲會如何撕裂?資本會如何反噬?
保護這段感情?談何容易!
慕雲勵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橫亘在他和艾宏笛之間的,不僅僅是過往的誤會和傷害,更有一座由世俗偏見、家庭信仰、事業利益和潛在競争者(路傑)共同構築的巨大冰山!艾宏笛可以灑脫地“随緣”,因為他已經掙脫了内心的牢籠。可他自己呢?他有艾宏笛那樣強大的、足以對抗整個世界的内心力量嗎?他能像艾宏笛保護他的音樂一樣,不顧一切地去保護這份同樣隐秘而珍貴的情感嗎?
他看着艾宏笛月光下的背影,那份剛剛得知真相的激動和心疼,漸漸被一種沉重的、冰冷的無力感和深切的恐慌所取代。他渴望靠近,卻又害怕靠近帶來的毀滅性風暴。他羨慕艾宏笛的灑脫,卻深知自己可能永遠無法真正擁有那份勇氣。
海浪聲依舊,月光清冷。工作室裡,一個靈魂已然掙脫束縛,坦然立于天地;另一個靈魂,卻被更深的枷鎖纏繞,在名為“現實”的懸崖邊,望着那片向往的自由之地,踟蹰不前,内心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茫。那句“随緣”,此刻聽來,竟像是一道無形的、充滿考驗的門檻。他該如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