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認出了陸燈月——那晚尾随她們的管理員。但她沒有明說。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模拟好說辭。她現在的身份是“打工旅行者”,在A區西南暫時逗留。她有管理員的執照——兩年前考取的。在一周前她提交了入職申請,并暫調入A區西南的檔案室管理——當然她不可能真的提前一周交了申請,這亂七八糟的事兒畢竟也是昨天才湊過來的。世界管理員的權限給了她一點便利,至于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交給世界自适應就行——人們會自然而然地跳過、忽視那些漏洞,或者用玩笑混過去。得益于此,世界管理員的工作不會那麼勞神費心,需要檢查的大變動檔案不多;需燒毀的死亡檔案雖然多,但大多不用自己動手;管理員一般出任務、走訪世界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兩年了,林夕那代表“生命”的沙子基本處于穩定狀态,她隻要正常工作,這沙子看起來沒多也沒少,它的下落速度很慢,林夕幾乎看不出它什麼變化。偶爾有遊離者鬧事,林夕能看到她那辦公桌旁的人形大小的沙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落沙。這時她才感覺到緊迫——在此之前,她自覺這工作清閑并悠然自得地擺爛——她終于回想起她堆在桌子上沒看的變動檔案,想起她剛收拾出來還沒來得及燒的死亡檔案。她慌慌張張地将後者那堆紙一股腦扔進去,它們在沙漏的上界燃起一排紅黑的火,好在很快消失,餘燼落成沙,填補她的生命。
她難得有“差點就死了”的感受。啊對,按理說,她早就死了——管理員本就從逝者中篩選出來。或許她活着的時候是什麼厲害角色,可她記得自己學曆不高,也沒什麼方面的天賦,戰鬥技巧一般,戰鬥經驗缺乏。她沒管過檔案室,一開始也不能适應這工作——她嫌棄它無聊,嫌棄它煩悶,直到日複一日之後自己都麻木,她的親人幾乎一盤散沙,她鮮有真心以待的朋友……她隻是一個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好吧,或許光“孤兒”這一點就不算完全普通……好吧……
活着時候的事她大多記不清了,那些日子就像夢一樣沒有實感。管理處沒有晝夜,她的睡眠時段混亂也自然是常态。她偶爾做夢——越是短暫的睡眠,她越是能夢到些什麼。那些夢總是很長,長到像她的一生——像串金光燦燦卻從根起就腐爛的迎春花。還豔麗的花朵隻是她青春的遺留——她依然向人們宣揚着春的來臨,即使她不愛這春天,即使她早已死去。
或許獨自一人的生活快把她折磨瘋了。她調整呼吸,去面對陸燈月,自然而然地擺出微笑,露出适當的疑惑:“嗯?你好?”
“……嗨……”陸燈月有些拘謹地回應了這個招呼,她覺得自己身體内的管腔都纏在一起了,她感到窒息,一陣一陣地發抖——希望不太明顯,她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像機器短路似的在那兒頓了一會。
“有什麼事嗎?你需要查檔案還是——抱歉,我業務還不太熟練,我有段時間沒幹管理員了。”
“不……不用……我是陸燈月……是武裝管理隊的……”
“嗷,言姐說起你的。”林夕笑着,她已經感覺到空氣裡彌漫開的尴尬了。于倩言提到陸燈月,說對方在工作方面幹脆利落,但日常閑談交流就有點……嗯……她大概是已經受過這份罪,不過她似乎沒有真的怪對方意思,隻把它當一個普通的缺點,叫林夕做好心理準備,也多擔待一些。
“啊是……我就來打個招呼……嗯……我想問……”
林夕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有點無聊的地瞥後面的檔案櫃——這檔案室的布局很像她的世界管理處,這讓她有種“回家”的詭異感。她聽到陸燈月發出下一個音節,于是又去看她,恰好對上對方波動的深藍色眼眸,像一片波濤洶湧的海。她聽到陸燈月說話,聲音有點發顫,但是很堅定。
她說——
“我們是不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