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看着那吊着的女人,直到血流不再下滴。她黑色的頭發在火光下發紅——不,一定要說的話,她的頭發本就是黑紅色的,越靠近尖碎的部分那紅色便越明顯。她最下方的一邊紅色斷層在末尾尤其亮眼。她說不清這頭發形成的原理。在和初晴的婚禮結束後的幾天,那淡紫發女人終于忍不住問她這頭發是不是染的——那黑色部分是不是染出來的。
這話很奇怪。不論是從位置還是占比,都不會認為黑色的部分是染的——大概因為卡羅拉家族的特征便是紅發。這像是某種象征,大多不是紅發的同胞往往在後來拼命想着從家裡脫離出去——艾斯琳便是其中的典型。她依然記得那位姨媽轟轟烈烈和家裡大吵一架,最後去追逐她那深愛之人的場面——侯雪永遠不能理解這一點。或許所謂“愛情”隻是她爆發點的最後一個填充,她或許已忍耐這家族許久了。
她低下頭,繼續聆聽這音樂。瑟琳娜并不懂得古典樂曲,也不明白舞會的注意事項——家族已經很久沒有“舞會”這種活動了。選曲子時,那首領焦頭爛額,同侯雪打了好幾個電話。後者聽到她在電話裡的哭腔,她能感覺到對方的崩潰。
她提了些建議,叫她選些經典曲目就好。侯雪其實也不懂太多,她隻是個聽歌的——隻是恰好歌單裡古典的多一些。瑟琳娜也乖巧,沒加什麼亂七八糟的——侯雪知道她喜歡的曲子,初晴似乎也對那種類型感興趣——“吵鬧”,這是侯雪的形容詞。不過她們互相尊重着。家裡音響基本是兩種類型輪番着放,初晴會吐槽着她無聊,她也會诟病對方浮躁——隻是些玩笑話。這或許是種互補——在各種方面,她們都是如此——甚至頭發。初晴在脫離維奧萊塔之後,便将她那紫頭發染黑,隻是沒過多久,那淡紫色又冒出來——頭頂那簇顔色便尤其豔麗。這和侯雪的頭發恰恰相反了。在鄰居眼裡,這是一種特别的夫妻相。她們在各方面如此,性格、品味、生活習慣……以及惡魔能力。她們總在相反之間巧妙互補,在矛盾之間又歸于同源。
火光在她眼裡晃了晃。她并不慌亂,仿佛等着,也可能隻是無聊。她喜歡那幽幽的低音,于是她雖然又看着那紅衣女人,耳朵卻專心捕捉着那份沉重的支持——低音總是撐起一整個曲子,這才叫那高昂的調子足夠硬氣,足夠尖銳。
“斯卡拉蒂。”
那女人似乎盯着她很久了,深紫色的頭發,盤圓形的角,魚尾裙。她不慌不忙地走過來,似乎也和侯雪一起欣賞着音樂和“演出”。她們和舞池有些距離。侯雪倚着主樓梯扶手,随時準備上去。那女人也握住欄杆,她往上幾步,到侯雪旁邊。按着輩分,自己該叫她一聲“姨嶽母”——但初晴已經脫離那個家族了。于是侯雪隻是略略低頭。她回應着:
“伊莎女士。”她停頓,似乎是積蓄,“我以為維奧萊塔的人都離場了。”
“不——你知道,家族從來不完全代表着立場。”伊莎笑着,“瑞妮怎麼樣?我以為她會和你一起。”
“她不喜歡這種場面。”
“真可惜,我一直想再見見她,可她似乎有意避開我們。你沒有露出自己的惡魔特征,你們已經習慣作為人類生活了嗎?但你們終究是沒離開這座城市——你們終有一天會回來,這我知道。”
伊莎的笑臉讓人惱火。幸好侯雪并不因這點小事而發難——她大概看慣了這無聊的伎倆,于是隻是報以微笑,仿佛是認同。
“你知道,血濃于水——這份親緣永遠不會斷……如果可以,請向瑞妮表達我的問候。”
侯雪點頭。
“當初聯姻的時候我們就相信着你——你總是那麼可靠。可惜了卡羅拉家主去世得太早——抱歉,你們管家主叫首領……瑟琳娜太年輕了。若沒有意外,您應當在領導者的位置上……”
“若您覺得我上位就能在家族矛盾間妥協就太搞笑了,何況初晴已經離開了那地方——”
“瑞妮總是那麼叛逆。”伊莎眉毛微蹙,這叫侯雪不适。
“她現在叫初晴——您仍然可以叫我斯卡拉蒂,但“瑞妮”——我想您應當問問對方的意見。”
“我沒有惡意。”那女人鎮定自若,“她從小到大我都那麼叫她——當我這麼叫她的時,我感到她是我侄女。”
“或許初晴不願意承認這關系。”
伊莎啞然失笑。侯雪看到她臉上的魚尾紋,她意識到面前這女人已經蒼老了,仿佛她代表着的那個時代正在遠去。“侯雪與初晴——很漂亮的人類名字。”她擡頭,看向那挂着的人影。
“可憐的伊貝兒。”她說,卻帶着笑意,“我們知道這是場變革——我們願意給予一點小小的犧牲。請轉告瑟琳娜,我們不希望她隻留給我們失望。”
主樓梯沿着牆壁旋了半圈,之後才延伸到上層。侯雪知道瑟琳娜已在書房。她走上廊道,那紅衣女人便懸在自己面前。她盯了一會兒——她看到對面兩個人,一個愁眉苦臉,一個探頭取笑。
她往前,走進書房。
“……管理員有幾個?”
“兩個。”
“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