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空氣、地上的月光、地上的風……贊美大地,贊美天空,贊美世界——
林夕總算是緩過來了,頭腦也清晰許多。她在長椅上坐着,揉着被鞋子磨破的後腳跟——她以為這種版型不會這樣的,當然也可能是自己的問題。路燈矮小,微黃的光落下來,照亮林夕與安傑麗娜腳下的土地,形成一片光圈。
淩晨兩點。
“呼——”林夕吐口氣。她穿上鞋子,歪靠着椅背,緩解疲勞。安傑麗娜在周邊轉了一圈,又回到長椅旁。
對面不幾步是她們剛剛出來的地鐵站。牌子上寫着“2号線,西南商貿街,出入口”。自動扶梯和樓梯通向下層——她們剛剛從那兒上來。站口的白燈是這後半夜間最亮的,刺得人難受。林夕臉背着那地方——隻休息一會,一會就得回去了。
安傑麗娜的笑容總是給人“永不消逝”的錯覺,自信,驕傲。她精力旺盛,活力十足;那晶藍色的眼睛在黃光和白光之間旋轉;手微微擡起,似乎想架住什麼東西,她後知後覺自己的腰間空空如也。她眯了眯眼睛,去看着林夕。後者把這當成了一種催促,她深呼吸,抹開臉上亂糟糟的頭發。
“一會兒就回去,我再緩緩。”
“林清知說的東西,你清楚嗎?”
林夕坐直了,她無語地看着安傑麗娜,兩手一攤。“你難道不會比我更清楚?那可是世界之外的事情。”
“管理員也算世界之内吧。”安傑麗娜無處安放的手最後抱臂——她似乎不習慣這個動作,于是有些煩躁。她那音調卻是一如既往,“世界之外——‘間隙’,我聽說遊離者一般在那地方流浪。”
“和我沒什麼關系……”
“你又在說這種話了。”安傑麗娜發出笑聲,絲絲的,如蛇吐着信子爬上脖子——林夕清楚這條蛇無惡意,卻也是後頸發涼。她因這“莫名”的難受握住後脖,頭發又戳上她的臉了。鞋綁帶散着,于是她的雙腳還算自由。腳踝與編帶摩擦,隔着絲襪觸及傷口,留下淡淡的疼。
“那我應該怎麼說?”她諷刺似的笑起來——大概是想回怼安傑麗娜。她卻覺得自己這話像求教,她的茫然正從每一寸皮膚間漫出。
林夕歎口氣。
“管理員都是每個時代具有代表性的傑出人士——就算因為上一任離開得不是時候——哈哈,那新一任也該是‘優秀’的。”林清知的笑聲在昏暗間打轉着,苦味在因強撐而顫抖的喉嚨裡咕噜,叫她吐出下一個字是無比艱難。那時候林夕和安傑麗娜還坐在她那屋子裡,若有若無的糖砂味在空氣中抽出絲縷,安撫她舌根的苦澀。
她收斂起笑容,吸氣——像哭泣後的一聲梗塞。“她是舊惡魔時代的‘教主’,她有間很大很大的圖書館。在沒事的時候,她就去讀裡面的書。從架子的一邊,走到另一邊……鬼知道她是什麼天才,哈哈——那些書她有一天讀完了,于是她又重新讀了一遍……直到她記住了書上的每一個字……她能數清那每一頁的斑駁……”那女人理了理思緒,長發半遮住她低下的面龐。她又笑起來,“不過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管理員了——你知道,舊惡魔時代據今有一千多年了……我無法去衡量這時間的漫長,我畢竟也才活過一個世紀——她同我說起她管理員的生活——我不确定那算不算得上‘生活’……她去讀那些檔案……那些密密麻麻的,堆滿她整個圖書館的檔案——她說,她的管理處就像她的圖書館……不,是一模一樣。她記得住幾乎所有人,叫得出他們名字,說得出他們的生平——她說那是她唯一的消遣。
我倒是很樂意和她聊兩句的,尤其是到地下城之後。那時候我們才算成為朋友,在此之前,我們交集甚少——若真是有什麼交流大概也不對付吧。她就像神一樣——你明白嗎?一個神明,帶着強烈的主觀意願,站着鮮明的立場,用自己的特權為她那個叫安哲拉的老朋友鋪路——太犯規了!”
她似乎覺得這算是笑話,于是自顧自地笑起來。她注意到面前二人的反應,她收斂,支着腦袋。“怎麼了?”她問。
“那樣……是違規的吧……”林夕有些遲疑。
“她是說過。”林清知點點頭,“不過她似乎不在乎。她告訴我們不用擔心什麼,那些規矩當個參考就差不多了。世界的一切運行基于‘合理’的準則。非要這麼說的話,管理員的行為為什麼不算一種合理?管理員不也是世界的一員嗎?”
“你這算詭辯……”林夕有些吞吞吐吐。她其實也不能理解那些制度。“合理”——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很模糊的東西。
“管理員的職務本質大概是維持世界住民對世界‘合理’的認知。”安傑麗娜眯了眯眼睛,她坐上桌子,杯碟搖晃碰撞,“不同世界管理員的管理方式不同,大概也是因為住民所認識到的‘合理’不同——對了!這樣想,若是全世界都知道世界管理員,并且遵從于管理,那管理員參與世界算攪動嗎?”
林夕:“……?”
林清知:“從理論上來說不算,但說實話,哪個管理員願意犧牲自己起這個頭呢?又如何保證在管理員本人完全介入世界之後,世界本身能在累計的問題下不崩潰呢?畢竟牽扯到管理員,也自然牽扯到世界之外,若世界能穩定發展下去,最後也必定牽扯到其他世界。”
安傑麗娜:“我還真遇到過一個世界發現了其他世界的存在,不過他們還沒發現間隙——就是世界之外的部分。”
林清知:“可能就像人類意識到空氣一樣吧,總會排在後面的。管理員會處理這些事情嗎?”
林夕:“……”
安傑麗娜:“反正我在那個世界遊蕩的時候沒碰到過管理員——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管理員’其實每個世界都有,隻是存在形式不一樣——就算我鬧出不小的動靜,我也沒見管理員來處理過——可能我的到來本就順應着世界發展吧。就像小說裡的主角自以為‘逆天而行’,實際上作者就等着他整這出來點故事呢——啊,不對,說不定是安排。小說中的角色會有個人意識嗎?”
林清知:“說不定有呢。”
長卷發女人發出笑聲,似乎認為這是一個不太需要讨論的問題——畢竟它毫無意義。她那語氣像是“你認為有便有吧”。
林夕伸手去夠杯子。
“已經冷了。”林清知提醒。